第60章 不能因为一个女人把自己彻底毁了
作者:邓子夏   大河拐弯最新章节     
    阿超跟张小花的婚宴酒,是在天桥街面上的新房子里摆的。
    那天敬酒的时候,张小花护着他,怕他喝醉,往酒里掺了矿泉水,阿超不答应,不领这个情,喝下第一杯酒,发觉不对劲,就嚷嚷起来,要换酒,还拿那个怪异的眼神,狠狠地瞪了张小花一眼。
    那眼神,自然是充满了责备。
    张小花温顺地低下头去,等阿超的酒杯里换成57的包谷酒了,这才跟着阿超,一桌一桌地往下面一路敬过去。
    以前工地上的老廖,也来阿超家吃酒了。
    到老廖所在的那一桌,敬完了酒,老廖又倒了满杯的酒,端起来,拿一双贼溜溜的眼睛,死死盯着张小花瞧了一阵,才把目光移到阿超脸上,粗着嗓子说,“阿超你好福气啊,你媳妇这模样,一看就旺夫,我干了,祝福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说完,仰起脖子,咕咚一声,一大杯酒倒进肚子。
    他的眼神里,又羡慕,又有妒忌。凭什么,阿超成了这个样子,还能娶下这么个五官齐整的的媳妇?
    老廖觉得,他自己配阿超的这个小媳妇,那还差不多!
    龙配凤,才子配佳人,瞎子嘛,充其量就是配个聋子。阿超虽然没有全瞎,可也是实实在在瞎了一半,咋就还有福气呢......
    老廖知道这是为啥,当然是因为街面上这两层楼的房子!
    老廖在心底暗骂,世上的女人,就没个好东西,见了钱,就眼瞎。
    阿超喝完酒,问他,“老廖,你媳妇咋没跟你一起来?”
    老廖脸一下子红了,说,“唉,不说这个,你快去忙你的,忙完了,待会儿,咱们哥俩,多喝几杯。”
    阿超是后来才知道老廖的女人跟人家跑了,把一个三岁多的孩子,扔给了老廖。
    阿超和张小花往另外的一桌酒席走过去,老廖还忍不住拿眼角的余光,偷偷地把张小花的腰身和屁股,狠劲地瞟一眼。
    这样年轻的小媳妇,他也多么渴望拥有一个啊!
    可是,他没有资本,他在黑咕隆咚的矿井底下,打拼了半辈子,仅仅挣下了一份柴米油盐,后来肺部出了毛病,不敢再到黑咕隆咚的井底讨生活,到处工地上打零工,能够挣到的收入,就更加微薄了。
    微薄的,日子都维持不下去。
    他那个媳妇,又是个花钱大手大脚的。
    这不,因为他挣不到钱,媳妇在去年的腊月间,跟一个到村里收洋芋的老头跑了。
    媳妇跟人跑了的那个大风雪的天里,老廖还在十几里外的一个村子里,帮人伐树。忙活了一整天,晚饭还没吃,他兄弟就大老远赶来,见了他,劈头就是一句,“大哥,不好啦!”
    老廖看着他兄弟那副焦急的神情,不知道家里到底发生了啥事。
    他兄弟说,“嫂子,嫂子被人拐跑啦!”
    老廖一听,又惊又怒,低头弯腰,往幽暗的煤油灯底下的墙角,找寻他的斧头。
    那一户人家见到这个情景,向老廖表示了遗憾和同情,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又留他兄弟两个吃了饭再走。
    可是老廖,哪还有这心思啊!
    那一户人家说的话,他一句也没听进去,只觉得,天塌了一样,脑袋里嗡嗡地,心头插了一把刀子一样。
    这一切都太突然了!
    老廖找到斧头,跟他兄弟一起,在凛冽的风雪里大步往回赶。
    走出去很远了,老廖才问了一句,“跟谁跑了的。”
    他兄弟伸手抹了一下眉毛上的冰凌,说,“村里收洋芋那狗日的。”
    老廖一听,心猛地又往下沉了一回。
    那个满口黄牙的司机,是哪里的人,老廖都不知道啊!
    只听说是姓苟,老廖不识字,也不知道是哪个狗,这个姓,老廖还是第一次听说。他兄弟接着说,“听说,这狗日的,跟村里其他几个女人,也有勾搭。”
    可为什么被拐跑了的,为什么偏偏是老廖的女人呢,而不是别的女人!
    老廖想不清楚。
    老廖心底多么希望被拐跑的不是他的女人啊他那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他应该像村子里另外几个男人一样,喝醉酒就把她往死里打,打断她的腿,捣碎她一日日野了的心思。
    老廖忽然很后悔,很后悔媳妇是被他惯坏了惯跑了的。
    他不惯,她哪来的这样的胆!
    老廖很后悔,太后悔了,可是,现在无论再怎么后悔,都已经来不及了。
    老廖宁愿把他媳妇的腿给打断了,让她躺在床上,他不再出去做活,就在家里,栽种那一亩三分地,招呼她,伺候她,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可是现在,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了。
    老廖咬咬牙,握紧斧头把,沉声说,“这孙子,让我找着了,不把他砍个稀烂!”
    北风呼呼地怒号,风雪扑打在脸上。
    天色也暗了下来。
    看样子,不等他们兄弟两个回到家,天就要黑了。
    老廖又问,“娃娃呢?”
    “娃娃没带走,在大哥家,大嫂带着的。”他兄弟说,“大哥去找支书打听这狗日的下落了,这狗日的,刚来的时候,到过支书家里,给支书送过两条烟,说不定,支书那里,知道下落。”
    兄弟两个赶回家里,一身雪泥。
    老廖的大哥廖开才已经从支书家里回来,卷了三根叶子烟,老廖和老三,这才赶回家里。
    老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要吃人一样。
    廖开才抖落了烟斗里的烟灰,故作镇定地说,“老二,这事,你也别着急。”
    老廖哪能不着急呢?
    这种事,落在谁头上,谁不着急!
    老廖说,“大哥,你就跟我讲,到底打听着没有。”
    “打是打听着了,可不可靠,不好说。”廖开才皱着眉说,“支书说了,这狗日的自己说是中水的,但是,村里另外几个人说的,又不一样。”
    老廖说,“到底咋不一样?”
    廖开才说,“有说是赫章的,有说是安顺的。”
    老廖听了,没说话,把他兄弟手里的手电要过去,提着斧头又要出门。
    廖开才喊住他,问,“冰天雪地的,天又这样黑,你去哪?”
    老廖说,“去中水。”
    廖开才说,“你最起码,等到明天天亮嘛。”
    老廖哪里还能等呢,他恨不能张双翅膀,立刻就飞到中水去,把那一对狗男女拦下!
    晚一分钟,那一对狗男女就又多走远了一分钟的。
    老廖现在是一秒钟也不愿意耽搁了。
    这天气也是,故意跟他作对故意欺负他一样,白天还好好的,傍晚却突然就下起了这么大一场风雪来。
    老廖的心底,愤怒得快要炸了一样。
    老廖说,“我现在去,指不定那孙子,也被这风雪,截在半路上。”
    廖开才说,“那狗日的,一早就走了的。”
    老廖不听,提着斧头,照着手电走了。
    廖开才在他身后深深叹了一口气。
    第二天天刚麻麻亮,老廖就赶到了中水。
    街面上堆了厚厚一层雪,在这冰冷的白色寂静里,家家户户关门闭户,想来,都还正沉浸在温暖的梦乡里。
    老廖挨家挨户地敲门,问,“苟强在不在家?”
    好梦被敲碎了的人,看着老廖,都没好脸色,愤怒又厌恶地骂他,“你这人有病啊,什么狗强猪强的,这里没有。”然后,砰的一声,把门又关上了。
    很快,整条街上的人都在议论,这大雪天的,街上来了个疯子。
    老廖问了整条街,并没有问着苟强的下落。
    老廖失望极了,也疲乏极了。
    想要倒在雪地里,就睡去,可他并没有睡,他继续提着斧头,往附近的村庄,一个村庄一个村子地找下去。
    找了半个月,还是一点音讯都没有。
    他自己,却瘦成了皮包骨头,眼窝深陷,跟吸毒的人一样。
    后来,老廖又去了一趟赫章和安顺。
    在赫章和县城,他更像无头的苍蝇一样,他向人打听,别人远远地避着他,当他是疯子,他那副样子,又是那样的吓人!
    老廖从安顺回来,在家里睡了两天,不出门,不吃喝。
    他大哥廖开才以为,这回他该死心了。
    女人嘛,找不着就找不着吧,这日子,还得往下过,更何况,家里还有孩子呢!
    可老廖不这么想。
    第三天一早,他大哥廖开才把他女儿送到他家里找他的时候,遇见他又要出门。
    廖开才看见他那个神情,就知道他要干啥。
    廖开才站在他家院子里,有些同情他,对他这样把家也撂下不管,感到愤慨。
    男人嘛,即便是遇着天大的事,家也是不能不管的。
    一个家也不管了的人,还算什么男人!
    更何况,老廖已经找了那么久了,要能找着,早找着了。
    廖开才说,“咋的,还不死心呐,这个家,你还要不要,娃娃你还管不管?”
    老廖家那个不到三岁的女儿,躲在廖开才身后,有些怯怯地望了他一眼。
    他现在的样子,他女儿见了,也害怕,老廖不禁感觉到一阵心酸和凄怆。
    老廖低着头,哑着嗓子说,“我还是得再出去一回,娃娃你和大嫂再帮我照管一阵。”
    廖开才又劝了一回,老廖不听,也就不劝了。
    等廖开才把孩子带走了,老廖这才锁上门,提着斧头走了。
    这一回,他改变了策略,不再跟个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转,他打算往路上去堵。
    老廖开始在中水到昭通的一个路段上徘徊,腰里插着斧头,遇见了过往车辆就拦下,向司机打听,认不认识一个叫苟强的人,一个多星期的时间里,他拦了几十辆车,没一个人认识他要找的人,听都没听说过。
    那些人看他的眼神,都以为他是疯子。
    再后来,遇着几个劫匪,把他狠狠地揍了一顿,门牙都被打落了两个。
    就在他被劫匪打的前两天,他女儿发高烧,住进了乡镇卫生院,他大哥急得,找他又不知道去哪里找。后来是有人给他指一条路,让他到郑老四家,请郑老四帮忙。
    郑老四是及时雨嘛,这名声,十几年前,廖开才在郭家屯也听说过,他抱着去试一试的心态,打听着去了郑老四家。
    郑老四听说,是老廖,想起来,他曾给自己报过信,算起来,自己也还算欠着人家一个人情,于是爽快地就答应了。
    郑老四托人找到老廖的时候,他被打得躺在路上,浑身是血,已经奄奄一息了,被拉回乡镇卫生院,住了三天院,才慢慢恢复过来。
    郑老四听说了他的情况,跟着廖开才一起开导他。
    老廖经过这一回劫难,又经过郑老四一番苦口婆心的劝导,跟他大哥、女儿一起回了郭家屯,放弃了再继续寻找下去的固执念头,在家里种庄稼,带孩子,把照料家庭的担子,扛了起来。
    回到家里,能吃能喝,他那枯瘦如柴的身体,跟着慢慢恢复到了从前,就是那两颗缺了的门牙,永远地残缺着,一张嘴,就有一个豁口。
    阿超结婚那天,他吃完饭,就急匆匆赶回家里赶,赶回去做饭给他女儿吃,找猪菜喂养他圈里的两个小猪仔。
    看着他的心思,一半已收回到家里来,他大哥提吊着的心,跟着也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