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宏被郑老四那个神情吓着了。
    他赶忙熄了火，跳出驾驶舱，朝郑老四走过去。
    等他走到跟前，郑老四似乎回过神来了。
    郑老四说，“今天不挖了。”
    “为啥？”周宏心底疑惑。
    薄凉的月光底下，郑老四面部的神情，微微扭曲着。
    郑老四说，“我头疼，咱们先回去，明天再挖。”
    周宏锁上挖掘机驾驶舱，望向装到一半的大货车。
    照他心底的想法，就算要收工，也该把那半车东西拉去倒了。
    从这里到郭家屯，费不了多少时间，就一脚油门的事。
    可是，看郑老四的神情，似乎这一脚油门的功夫，他也没那个耐心了。
    他只想赶紧，立刻，马上回到家里。
    周宏不知道他究竟看到了什么。
    要说这一带会闹鬼，那可是闻所未闻的事。
    这一片，原来都是包谷地，四周也一样，连一个荒坟也没有啊。
    夜风刮着枯黄成片的包谷林里，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月亮又被涌动着的层云遮去了大半个身子。
    “车上的东西......”周宏忍不住还是问了一句。
    郑老四打断了他的话说，“不管了，先回去。”
    周宏于是只得跟在郑老四身后往回走。
    郑老四的脚步很急，像有什么在后面追赶似的，直到穿过包谷林中那一段凹凸坑洼的下路，走上大路，他的脚步才慢慢地缓了下来。
    周宏似乎也不自觉地感染了他身上那种莫名的紧张与慌乱......
    他也感觉到，身后像有什么跟着似的。
    翻过那一道并不长的无人烟的梁子，眼前出现了灯火，耳朵里听到了狗吠声，离家已经不远了。
    回到家里，郑老四一下子就瘫坐沙发里。
    周婷婷也被他的神情，吓了一跳。
    他的脸上异常地惨白，额头上密布着豆大的汗珠。
    “这是咋了？”周婷婷慌忙问。
    郑老四没说话。
    他身上的神气跟力气，被什么吸干了似的。
    周婷婷把目光投在周宏脸上。
    周宏嗫嚅着说，“小姑爹说，他头疼。”
    郑老四是有头疼的隐疾，慢性鼻炎引起的，但疼得最严重最厉害的时候，也从没像眼下这样可怕过。
    郑老四跟本不像鼻炎犯了，倒像是撞了什么邪。
    只有魔鬼附身了，才会是那个神情。
    周婷婷暗暗在心底做着驱邪的祷告。
    她猜得没错，这时候，郑老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说，“看见了不干净的东西......”
    周宏这时候忽然意识到，自己后背也湿了。
    这段路，走得太艰难了。
    “是啥？”周婷婷问。
    郑老四说，“冤死的阴魂。”
    周宏听得浑身一冷。
    难怪，他跟在郑老四身后走的时候，浑身都被什么箍紧了似的......
    那种感觉，他现在想着，还十分后怕。
    周婷婷宽慰他说，“你别自己吓自己，湖南人在那里住了那么久，没听说过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郑老四没再说话。
    这之后没几天，郑老四找人弄了两个大石狮子，半人那么高，一边门前一个，龇牙咧嘴，昂仰着头，一副凶狠相。
    放上这两个石狮子以后，郑老四脸上病恹恹的神情才逐渐恢复了正常。
    周宏始终不知道，那天晚上，郑老四到底看到了什么。
    第二天一早，他再去挖那个鱼塘的时候，心底就有些该隐。
    郑老四没再去那里。
    他相信孙越说的——浇铸妥当了的，绝不会有事......
    周宏装满货车，往郭家屯开的时候，心底忍不住蹦出一个怪异的想法......
    他忍不住想到——难道那个鬼魂，是刘阳？
    刘阳就是死在河对岸学校门前的那片包谷地里的......他的冤魂，难道现在还在包谷地里游荡......
    他忍不住又想起了刘阳还活着的时候......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一件事了。
    难道，刘阳的冤魂，是来找他报仇的......那次跟刘老炮家儿子刘鑫干架，扇他的耳光扇得最狠的那个，就是刘阳，没有刘阳撑腰，想来刘鑫那时候不敢那么张狂的。
    那天，郑懿叫上人，他们准备杀回马枪找刘鑫报仇，却中途被郑老四知道，赶去学校把他们的钢管没收了......
    这事，郑老四亲自出面，找学校，找刘老炮。
    不准他跟郑懿在闹事。
    表面上，他是答应了，可是，暗地里，他被扇耳光的那种屈辱和仇恨，一刻都没有放下过。
    后来，他对刘阳使了阴招。
    他钓了单线，藏身在黑暗里，用一把橡皮枪，一把晶莹润润的玻璃珠子，招呼过刘阳的命根子......
    黑暗里，刘阳猛然发出的那一声突兀的惨叫，比冲天炮还要急促地划破夜空。
    这事，即便现在回想起来，周宏都会脸红，他自己那样做，太不够光明磊落了。
    太有是男子汉的气魄。
    那天，也恰好是在包谷林里，刘阳跟菲菲发廊店的那个张倩，偷偷摸摸地，卿卿我我，正准备要做那个事情......
    难道，这仇恨，比黄虎拿刀子杀了他还深吗，他为什么不去找监狱里找黄虎寻仇，却还在包谷地里游荡，不至于嘛......
    可那一次，确实是他做的太阴毒了。
    他完全可以更加正大光明地找刘阳寻仇的嘛。
    归根结底，是他太懦弱了。
    因为太懦弱，才会使上那样阴毒的法子。
    之后没多久，刘阳就出事了。周宏原以为，这事谁也不会知道。
    没想到，刘阳做了鬼，却还记着......
    周宏这样恍惚地想着这些，翘兜倒垃圾时，差一点把大货车也葬送到深不见底的窟窿里去了......
    还好，他急中生智，发现不对，就赶忙挂上档，踩死了油门，拼命往前冲，在极端的危险里，终于把那个就要掉进去了的后轮，生生地拔了出来。
    大货车终于没有掉进去。
    他惊出了一身冷汗。
    回到工地上了，停稳了车，双腿还在忍不住瑟瑟发抖，牙齿打颤。
    他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安慰自己——不会的，不会是他......
    如果是刘阳，那他的冤魂，昨晚就来缠着他了。
    换句话说，如果真是刘阳，那昨天晚上，无论如何，首先看到冤魂的，肯定是周宏，而不是郑老四。
    这时候，他回过神来，恢复了理智和清晰的逻辑推理能力。
    直到后来，在鱼塘底下，挖出那个棺材一样的混凝土块，他心底的想法，就更加坚定了。
    冤魂肯定不是刘阳的......
    刘阳的冤魂，要找也是到监狱里找黄虎去......
    他心底隐隐觉得，妖孽是出在那一块棺材似的混泥土......
    不久之后，周宏终于忍不住问起了这个事情。
    那时，正值黄昏，他下工早，喝了点酒，屋子里，只有他跟郑老四两个人。
    郑老四说，“那东西，确实附着冤魂，孙越干的。”
    周宏没再往下问。
    他知道，有关孙越的任何事，郑老四从来不愿多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