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姐姐，什么死了？”
    袁星梦摇摇头，岔开话题：“你还记得自己肚里的孩子怎么来的吗？”
    “不是和季冰洞房来的吗？”林思思摸摸肚子，“是姐姐不相信我说的。”
    “你还记得自己的家人吗？”
    “我在孤儿院长大，没有家人。唯一一个关系好的姐姐，在我大学毕业的时候不见了，我找她的时候，有人来杀我。”林思思指指左手腕的护具，“这里被杀了两次。医生说可能拿不动水杯了。”
    袁星梦托住她手，轻轻捏了捏手指：“会痛吗？”
    “有点麻。”
    “在哪受的伤？”
    “我和季冰在饭店吃完饭出来的时候，有人开车来杀的。”
    “你认识季冰的家人吗？”
    “嗯，他家人对我都很好。他妈妈会包我最爱吃的水晶虾饺。自从受伤后，都没吃过了，怕影响伤口愈合。”
    “你有季冰的联系方式吗？”
    林思思愣住。半晌，她摇了头：“我脑子里本来有，但我有点想不起来了。但我记得一位刑警哥哥的。”
    “刑警？”袁星梦有些吃惊。
    “157……”
    刚说了个开头，房门开了。马关翔手插白大褂里，盯着林思思笑出一脸老父亲的慈祥。
    “没被吓着吧？”他走到铁窗，朝外看了看灯光下一片黑沉的夜色。“三十公里外的火葬场，今晚有新客了。”说着，对林思思诡异一笑。
    袁星梦站起身，挡住林思思道：“马主任，你今晚也值班吗？”
    “还不是担心新来的病人，不能适应第一晚就见同伴死去嘛。季萍状况怎么样？”
    “不太好。刚哭过。”
    “哭了？”马关翔侧开一步，看林思思。
    袁星梦也侧开一步，挡住。
    “你挡我做什么？”
    “我好不容易才哄好，刚洗过脸，不想再哄一遍。”
    “我还能吓她吗？”马关翔看看窗外，“你也辛苦了，这一个月晚班不用执勤了，我亲自来吧。”
    “我也想休息。但季萍情况刚好转，她家属留了很多钱，让我照顾腹中子，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医院责任很大。”
    “这事，你不用操心了。我会让人来照顾。”
    “有哪个护士，比我更专业吗？”
    马关翔眯了眯眼：“你骄傲到我头上了。”
    “我不想出事的时候后悔，更不想到时候马主任事务繁忙，责任全都落到了没有把护士培养好的我头上。”
    “你在和我作对？”
    “我怎么敢和院长情同手足的兄弟作对，但我要履行我的职责，还请你成全。”
    马关翔哼了哼鼻子道：“知道就好，别整天跟何超那小白脸在一起，学着唱反调。你可没有他的靠山，辞退你，分分钟的事。”
    “谢谢马主任的提醒，”袁星梦微微鞠了一躬道，“我时刻不忘你当初的提携。”
    “知道就好。”马关翔上前一步，捋捋袁星梦溜出白色护士帽的耳边落发。“何超固然年轻，但年纪大的沉稳会照顾人呀。”说着抚向袁星梦的脸。
    袁星梦低头道谢，马关翔的手摸到她的护士帽。他沉了眼道：“哄好了，就走吧，别打扰病人休息了。孕妇得好好睡觉。”
    袁星梦看看林思思，和等着的马关翔一起走了。
    啪！灯熄了。门也关上。
    林思思望望当空的银月。跟马关翔比起来，鬼有什么可怕？
    破晓时分，她沉沉睡去。日高八丈，她悠悠转醒，袁星梦正把食盒放塑料桌上。
    林思思一骨碌爬起来。她竟没听见门开的声音。
    “马主任早上一般不怎么来。”袁星梦边推桌子边道，“他结过一次婚，没几个月离了。听说是怀疑自己老婆出轨，逼怀孕的老婆去亲子鉴定。他老婆一气之下做了人流，离了。也有人说他虐待怀孕的老婆，导致流产离了婚。总之，远离他。”说着看看铁窗和铁门，叹了口气。
    “梦姐姐，我肚子饿。”林思思眨巴着双眼，尽显单纯。
    “嗯，我们吃早饭吧。”
    食盒打开，浓郁的蒸饺和小笼包的香味飘来。一个水晶虾饺藏猪肉馅的蒸饺中，透明的水晶皮，让人一眼相中。
    “吃一个没关系。”袁星梦用勺子舀来，喂林思思。
    q弹外皮鲜香虾肉，虽没有江晴的顶级面点师手艺，也足以让她想起季冰喂食而泪流。
    “思思？”袁星梦从白大褂兜里拿出纸巾，帮她擦眼泪。
    “梦姐姐，我没有整容。”林思思抓住她手，“真的没有。”
    袁星梦顿了顿手，继续擦：“我知道。”
    “你知道？”
    “嗯，整过的脸僵硬，没有自然的手感。”
    “姐姐相信我是林思思吗？”
    “不论你是谁，我都会照顾好你。安心吃好睡好，孩子最重要。”
    “我不能呆这里。你能帮我吗？”
    “先吃饭。”袁星梦喂来蛋花粥。
    林思思张口吃。
    袁星梦再不说话，直到收拾好食盒出门：“只吃我拿来的东西。”
    日头爬上铁窗看不见时，袁星梦准点送来红烧鸡块、狮子头和小白菜炒豆腐。
    “梦姐姐，只有一个素菜，是钱不够了吗？”
    “两个呀。”
    “它们炒一块，算一个呀。”
    “算两个。”
    “钱如果不够，可以给季冰打电话，他会打钱过来的。”
    袁星梦顿住喂饭的手，瞥了眼门顶的摄像头，小声道：“马主任每天都会看监控。虽然没有声音，但画面很高清。”
    “那我们吵个架怎么样？”
    “什么？”
    林思思一脚踹翻了塑料桌，袁星梦眼疾手快地端起了两荤的一层。小白菜炒豆腐光荣牺牲。
    “我清早去地里挖的小白菜啊。”袁星梦一脸可惜。
    “这些菜……都是你烧的吗？”
    袁星梦点点头：“狮子头，我昨晚研究了一晚，味道怎么样？”
    怪不得发柴。“好吃，有嚼劲。”林思思道。
    “那多吃点。”袁星梦笑出了牙齿，“我妹妹也喜欢吃。但我却再不能做菜给她吃……”
    “你妹妹她……不在了吗？”
    “她离开我了，我再也见不到她。”袁星梦说着眼圈发红，“不要怕……我一定能救你。”她望着她，眼里涌出的自责，却不是对她。
    “不要浪费饭菜。”袁星梦盯着地上散开各自为营的小白菜和豆腐，“
    吃饱了，才有力气逃跑。还有，不要动粗，不然——”
    滴滴，房门打开。马关翔带着两名男医生进来。瘦些的手里拿着蓝色的绷带，高些的扶起倒地的塑料桌。
    男医生二话不说，一人按住林思思，一人拿绷带套住她右脚腕，另一端绑床尾的架子上。
    “你们在做什么？”袁星梦端着饭菜，喊道。
    马关翔抓住袁星梦的胳膊，不让她上前。“躁狂伤了胎儿，你负责得了吗？”
    林思思愣愣看着迅速套上左脚腕的约束带。
    “我错了，不要绑我。”林思思蹬脚，“医生，我真的知道错了。”
    男医生看她一眼，看向马关翔。
    “手也绑起来。”马关翔道，“伤了孩子，我们谁都担不了责。”
    林思思的右手也被约束带固定在床架上。瘦医生抓住了她左手，袁星梦喊道：“她左手有伤，不能绑。”
    瘦医生顿住，看向马关翔。
    马关翔看向林思思道：“季萍，你还要伤人浪费饭菜吗？”
    林思思摇头，泪眼朦胧：“我刚不是故意的，是脚上有蜘蛛，我害怕，不小心踢到桌子了。”
    马关翔看向她的黑色卫裤，皱了眉：“怎么没穿医院的裤子？鞋子也是。”
    “医院裤子薄，拖鞋不包脚，孕妇不能着凉。”袁星梦道。
    “着什么凉？不是有被子吗？换了。”
    “万一感冒，孕妇不能随便吃药。”
    马关翔看看林思思微隆的孕肚，摆了摆手。两名男医生相看一眼，离开。
    “孕妇需要下床走动，才好生产。”袁星梦道。
    “剖腹产是摆设吗？”马关翔拿过她手里的饭菜，放塑料桌上。“别操心些没用的，去巡房。”
    “季萍还没吃午饭。”
    “饿一顿，就会乖乖吃了。”马关翔说着，拽住袁星梦的胳膊就走。
    “马主任，孕妇不能饿。”袁星梦甩手，却挣脱不了。头上的护士帽掉到了地上，铁门滴滴开了，又咔哒落了锁。
    鸡块和狮子头的热气，化为缕缕白烟消散。
    林思思咬紧牙关，用力抓握没有被绑住的左手，却无法扯开在床架上打了活结的绷带。
    右手打不开，脚也就打不开。她只能呈大字型，躺床上。冷掉的饭菜，失了香味，仍让肚子咕咕叫。
    她盯着头顶的白色灯泡，想象着爱心银币的样子，直到银币在灯泡里缓缓转动。
    她闭上眼，喃喃：“季哥哥，抱抱。”
    温暖的青草包裹住她，季冰温柔的话语拂过耳畔：“思思，别怕，银币会代替我陪着你。”
    “嗯，我不怕……”
    “乖，我们睡觉觉。”
    “嗯……”睡着就不饿。
    毛茸茸的青草地，绵绵如絮，驱逐寒凉，融化焦灼。林思思挪挪头，钻入季冰的怀里，酣然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有什么在挠她脸，痒痒的像羽毛。
    林思思睁睁眼。一光溜溜的白团子，睁眼瞧她，咯咯笑：“妈咪。”
    “宝宝？”
    “妈咪，不能睡。”
    “妈咪好困，再睡会。”
    “不能睡，不能睡，爸比在等你。”一截白白的莲藕指向天空。蓝天里，铺开一张巨大的季冰——他泪流满面道：“思思，你在哪里？”
    心口忽然下坠，林思思猛地睁开眼。
    夕阳染黄铁窗，小白菜炒豆腐的汤汁冻出一层猪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