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白骨累累言正法,文章作史说天命
作者:容乃公   暮客紫明最新章节     
    一场纷乱后总要有人去收拾狼藉。
    至今道人离去,继续添补他的功德。
    龙族敖昇离去,调理炁脉改后的水系。
    时光尚早,灰白的太阳顶在道观之上。
    这破观里又只剩杨暮客一人,他看着那殿内皲裂的马面神像。决定还与世俗此道观本来面貌。
    两脚捣碎了那神像,唤了几个游神将碎石搬到院中。供奉案台上本就有朱砂笔纸,以掌作刀,削平牌位上的名字。思量片刻,也终究没能留下谁人名号。抬头看了看新生国运之神,那神灵蜕皮之中,不见本相,索性低头留下二字。运道。
    开光是不可能开光的。天知道这新生的国家信奉的是个什么运道,是个什么神灵。亦或者是哪门子的道宗差遣俗道收取香火。
    他静静地将那运道牌位放下。看着院中的乱石堆成了假山模样,却少了绿水相伴。又拿起一块牌位,撅了底座,用朱砂笔题字,“当有水。”手上一抛,那木牌戳在了假山下头。
    道观里顶上来的的土地神钻出地面看了看三个字,嘿嘿一笑,将那井底的泉眼挪了挪。
    杨暮客学着至今道人的样子捏了个五雷决,但是又想起自己不会五雷法,转手还是捏着震字诀,一道阳雷劈进大殿。殿中银蛇乱舞,哔哔啪啪,血腥气瞬间散个干净。
    至于血渍呼啦的墙壁,还是等新来的俗道他们自己拾掇吧。他躲着一地尸骨往道观后院走去。
    后院也不过三个厢房,这国都的俗道观也未免太小了些。院子中央是一个大松树,树梢拦着霜雪,树下头密密麻麻堆了一片松塔和松针。
    微风吹过,恶臭袭来。
    进院的左厢房窗子开着,本来应是书院的房间现在是个屠宰场。屋里栏杆上晾着数不清硝制过的毛皮。对门的厢房杨暮客定睛一看更是怨气冲天。开了天眼知晓里头是用人尸人骨喂养牲畜的地方。
    那正房空无一物,但妖气冲天。无数动物灵性混合残留在那厅堂之内。
    如此一来杨暮客牙齿咬的咯咯蹦蹦,哎哟我去,上了那邪神的当。
    他杨暮客欠了那邪神一个山君妖精当祭品,而这后院里不知那俗道喂出了多少妖精去献祭。怪不得那个俗道中了人蛊。
    少年道士捏着手诀,真想一个坤字诀埋了这地界。但终究还是将手放下,那老龙教了他,动用私刑不如交由法理。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柄三清铃,按照呼唤正法教游神的咒令迈着方步念叨几句。一支细香戳在地上。
    不多会儿,正法教的游神到了。
    “正法教典司游神,拜见上清道长。”
    “福生无量,贫道紫明有求于典司。”
    “敢问道长所求何事?”
    杨暮客瞅着那左瞧右看的游神,场面话依旧不落,“此地邪祟众多,该由正神处理。”
    “西岐国渔阳城国诚观,乃西岐国渔阳城城隍司所辖,小神不敢逾越规矩。”
    “门外匾额为国神观。”杨暮客冷着脸说。
    只见那游神也掏出一本天地文书,指指点点,“道长请看,文书上写着,西岐国渔阳城国诚观。”
    啧,怎么这么不懂事儿呢?杨暮客冷着脸说,“城中妖邪众多,外头连道兵都协助城隍司缉捕。何来功夫处置?尔为正法教典司,理当依你教中法典,肃清邪祟。”
    “道长所持令咒为唤灵咒,而非敕令咒。若是道长改用敕令,小神自当领命行功。”
    敕令咒?没人教啊?杨暮客咳嗽一声,“贫道难还要二遍工不成?”
    “这也简单,道长只需以灵官印掐诀,唤我名号。如此便可。对了,小神名叫邓巧。”
    杨暮客听完皱着眉头捏了个灵官印,“敕令,典司邓巧,肃清此地邪祟。”
    “正法教辑司典司郑巧得令。”那游神捏了诀,“儿郎们,开工。”
    话音一落,那郑巧身后一变二,二变三。呼呼啦啦出来一大帮子游神开始掀砖敲瓦。灰蒙蒙的怨气与妖气被正法教的游神用袋子装走。还有些得了凶性却无灵性的虫鼠被游神灭杀。
    不多会儿风卷残云,那郑巧笑呵呵地来到杨暮客面前。“启禀道长,行功完毕。可还有指示?”
    “没了。”
    “那小神就将此方功德录于紫明道长名下。”
    听完杨暮客眉毛一立,感情之前的人不做停留,就因为这?打死那俗道方丈的是他紫明,呼神拿住西岐国神的还是他紫明。所以这帮人不做久留是因为不跟他紫明道长争功德。呸,好像贫道看得上这点功德似得。
    “对了,道长。朱雀宫祭酒曾传信与我教,言说了您平定山君邪蛊之争。这封凭证乃是您收服虎妖坐骑的公函。还请您收好。待您有阳神修为后,此物便再无效用。”
    杨暮客面色凝重地接过典司递过来的一颗蜜蜡珠子,点点头揣进袖子。“贫道谢过游神。”
    “小神本分而已。此间事了,不敢打扰。”说罢那游神化成一股青烟消失不见。
    一地破墙碎瓦,小道士无奈掏出一个蒲团坐下。平心静气后,抬头看天,这些个你们都算到了吗?
    阴间里城隍摇唇鼓舌,数百年的沉寂爆发出了从未有过的激情。他言之凿凿地说要痛改前非,以身作则。带着书记官和判官上浮到阳间与上清门道长请罪。
    静坐的小道士不开口,他们便在那候着。城隍终于等到小道士睁眼,上前作揖。
    “小神未能助道长平息祸乱,罪不可恕。”
    杨暮客想通了许多,言语平淡,“可曾去拜见至今道长?”
    城隍面露难色,“小神未去。”
    杨暮客站起来抖了抖袖子,收起蒲团。“贫道无意功德,尔等皆是城中阴司要职。有奖惩之责。亡国后该当如何,不该问我,那律法中写得明明白白。我修行尚短,尔等该去寻至道长。若道长不见,宣贫道之名无咎。话已至此……诸位莫留。”
    傍晚杨暮客乘着清风往那刑部衙门大街走去。富贵人家前的路堵得水泄不通,打骂声,吆喝声,敲击声,此起彼伏。大车驮着沉重的家财,压得地砖翘起。
    过了这富贵人家的街道,又是另一番景象。商贩吆喝着,还开着的铺面人来人往。他们表情一如既往的麻木,无人知晓那国主已经吊死在房梁上,亦不知不久将兵临城下。
    待回到了刑部衙门附近时,有争吵声远远传来。
    杨暮客好似凑热闹的人快走两步,被人群包围起来的刑部差役司衙门口两拨衙役正持械对峙。季通端着两个骨朵蓄势待发,还有另外一个捕快从背后抱着他。此二人身后的捕快衙役手都已经摸在了刀柄。而对面几人站在台阶上,台阶下也是一众捕快摆开了持刀的架势。
    小道士捏了个聚气诀强身法,拨开了挡道的凡人。他的声音虽轻却真,“季通,要一同回去么?”
    话音一落杨暮客便吸引了众人视线,剑拔弩张的气氛一扫而空。
    被崔放抱住的季通放下了手中的骨朵,“少爷,您怎么在这儿?”
    而对面的高衙内低眉瞧了瞧人群中的小道士。“少爷?哪家的少爷?”
    杨暮客从袖子里掏出一把折扇,敲敲掌心,也打量了一下提问的人。是个短命相,而且能看出与那邪教道观有所勾连,想必平日里没少使用那道观里用妖邪尸骨所制的熏香蜡烛。
    崔放慢慢松开季通的胳膊,“您想必就是山塘的东家,快来劝劝山塘……”
    “怎么了?”小道士虽然衣衫华贵,但是一番恶战下来显得很是狼狈,与他那面上的从容形成巨大的反差。这也让围观的人更加好奇小道士的身份。
    季通瞪着对面的高衙内,咬牙切齿地回答,“他是刑部督令官,不肯放我辞职。不认知事批红的公文。还想污蔑我藐视上官,捉我回衙门问审。”
    听到这里杨暮客回身看着那高衙内,唰地一声打开折扇。扇面上写着,“狗仗人势”四个大字。“敢问督令官,我家的护卫可曾得罪过你?”
    高衙内笑笑,“可不敢说得罪。这季通当街顶撞本官,本官怎么说也是刑部衙门的从五品官员,更何况是他们的顶头上司。若是这季通一人辞职还好。这是他这一去带着他身后那一班弟兄全都辞职。那我这督官还怎么干下去?”
    杨暮客听完点点头,啪地一声合上折扇,手腕担着折扇的套索从袖子里掏出一份文牒。“季通,你拿着这份文牒进你刑部衙门说明下情况。然后衙门知事通知你们的外事衙门来此地处理此事。”
    若按照以前杨暮客的办事儿路子,一个障眼法懵了这些人走了便是。但如今他听了老龙的劝,照着规矩来。
    “外事衙门?你叫鸿胪寺的人干嘛?本官问你是谁,你还未答。”高衙内这回细细打量起少年道士的模样。
    “贫道随家姐返乡,姓杨,名暮客,字大可。挂单上清道派修持,道号紫明。家姐乃是万泽大洲朱颜国贾家商号的大小姐,路过这撮尔小国。你这从五品的芝麻官,边上侯着便是。”说完这句话杨暮客拎起挂在手腕的扇子,唰地一声再次打开,翻个面,“目中无人”四个大字。
    高衙内乃是高太师之子,哪儿受过这样的气,两眼瞪得溜圆。只见季通接过文书几步跑进了衙门里。这衙内一咬牙,便发狠对边上的王舜说道,“给我把这个臭道士绑了。某家今儿就要让这个大国的道士见识一下撮尔小国生民的厉害。”
    “这……”在一旁护卫的王舜抿着嘴不敢动手。
    “怎么?这渔阳城还有我高衙内担不下的事情?”
    听了这话小道士眯眼一笑,用扇子扇着风,“还是有的。我人就在这,你们也莫要急。诸位都是差人,理当明理。至于这高衙内,既是衙内。敢问是王孙,还是公子?”
    小道士话音刚落,边上的看客就有人出声,“那坏种是高太师的儿子,不学无术,买了个官,整日鱼肉乡里。”
    “谁说的?站出来!”高衙内气急败坏。
    小道士兀地收起笑容,冷冰冰地看着高衙内,“说你撮尔小国你还不信。国之将亡,尔等还在挑唇斗嘴。当真不明事理。”
    这句话说完场面瞬间安静了。
    小道士就站在那,摇着扇子等着外事衙门的人来。而边上的崔放也细细打量起来季山塘的新东家。
    高衙内低头左思右想,一脸惊怒,“就算你是上邦之人。干涉府衙政事,有违邦交律法!”
    小道士微风拂面,不曾理会。
    不多会儿,鸿胪寺的官员骑马赶到。
    “闲杂人等让开。”
    一个身着三品官袍的人急急来到小道士身前,作个长揖,“鸿胪寺卿拜见道长。”
    小道士低眼看看那人,抬抬上唇,“免礼……”
    “敢问道长有何需求?”
    小道士合上扇子用扇端点点对面的人头,“喏,这位高衙内要治我的罪。”
    鸿胪寺卿赶忙上前压下小道士的胳膊,“不敢不敢。高督令怎能治罪于您。”
    高衙内是认得这位的,从三品,根子在魏尚书家里。他一个庶子当然不敢得罪。
    这时季通也随着刑部知事从衙门里头走了出来。
    此时衙门口上的看客已经被捕快和鸿胪寺的侍卫疏散干净。
    小道士有些话也不必再掩于口中,“南罗国军估计明日就会兵临城下,你们国内的将军半数已经投降,再也组织不起抵抗的军队。高太师,嗯,也就是高督令的父亲,已经递交了投降文书。国号更替之日不远矣……
    至于我家护卫辞职,你们已经管不到了。贫道修持道法,与那季通有过口头协议。他将一路护送我与家姐回程,已经不归你们衙门管辖。敢问鸿胪寺卿可有疑义?”
    “本官无有异议。”
    小道士点了点头,接过季通递回的文书。二人正往外走,忽然小道士停住,“喔,对了。上周国会派遣他们的刑部审司来清查尔等官员勋贵。诸位还是自顾前程吧。”
    众人面色惊恐,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