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问渠哪得清如许
作者:容乃公   暮客紫明最新章节     
    在柳莺的梦中,杨暮客闲游一番。
    杨暮客找着了一个划着小舟卖甜酒的老翁,买了壶甜酒。看着那花船歌舞升平。
    杨暮客问那老翁罗皇朝在哪儿?
    老翁说在中州西北。
    杨暮客又问中州多大。
    老翁说四条大江分出东西。九条山脉分出南北。
    明龙江源头来自归无山,归无山山高不见端,三千七百丈,终年大雾。归无山乃是杜阳山脉第一高峰。龙明江自东向西而流,杜阳山脉截中州之土,分西北罗皇朝,冀皇朝。骨江不过是明龙江支流,入海口其一。
    罗朝乃是九大皇朝之一。
    杨暮客再问老翁,若是从此路过。可是去往罗朝?
    老翁说与黑砂戈壁毗邻的是冀皇朝。罗皇朝还要再往北走。
    杨暮客抬头看了看花船上对着夕阳歌唱的柳莺。欠身鞠躬,乘风而去。
    第二日柳莺醒来时,屋中已经无人。
    她看到了桌边放了一叠通票。数了下,五张,是周上国钱庄的通票,一共二十五贯。她这一生也不曾见过如此多的钱财。
    去到后门,老牛依旧在牛栏之中。
    黑牛用牛角顶开栅栏门,上前问候,“主人终于醒了。”
    “他们人呢?”
    “那位道长一早便走了。”
    “可曾留了什么话?”
    “道长说南罗国百废待兴,又正值多灾多难之时。要老牛行功德之事,争做正经神官。周上国我等去不得,那国中不许外来妖精入内。老牛只能驮着你去昭通国南边海港,乘船去往南罗国。”
    是了。柳莺想起来梦中有人告诉她要去寻一个名叫许油的女子。那女子在南罗国渔阳城,是一家行商的东家。
    马车在草原上疾驰,车厢里杨暮客陪着小楼玩花牌。
    小楼手里掐着一把花牌,“你就这么放心让那女人孤身上路?”
    杨暮客从玉香手里抽了一张牌,脸上一喜,“和了。”
    小楼拍拍桌子,“我问你话呢,你却一心打牌。”
    “小楼姐手里的牌是个什么?亮下来看看……”
    小楼面上一红,把那一把牌塞进牌堆里。“你和了便和了。问你什么你便答什么,找什么由头岔开。”
    杨暮客喜滋滋地拍拍大腿,“那女子又岂是好相与的?”
    玉香在一旁洗牌,接话说,“小姐不必担心,那女子有几分功夫在身。”
    小楼气哼哼地说,“既是有功夫的,又是多才多艺的,还不是落到如今这步境遇。”
    杨暮客咂咂嘴,“不去说她了。她是迫不得已也好,还是咎由自取也罢。过去便过去了,中州的大好河山等着我等去涉足。”
    “你还说问那女子中州之事,也不见你问了什么。”
    杨暮客抓过玉香分好的牌,“诶。贫道还真问了。”
    小楼接过牌,好奇地看着杨暮客,“何时问的,我怎不知。”
    杨暮客噗嗤一笑,“姐姐门后又怎么听得清。”
    小楼满脸通红,甩出一张废牌。
    “我们往东走过了这草原,再过了一片盆地,便能到一个叫冀朝的地方。”
    “不会又要随你去访问什么宗门,什么妖国了吧。”
    “中州没有的。那里是人间治世,没有修士宗门。”
    不多会儿他们便路过一个大湖,湖周围郁郁葱葱。有天妖落下,远远看了一眼马车,而后扑腾扑腾飞上天,不敢停留。
    湖泊好像嵌在绿草地上的蓝宝石,琳琳波光是风戏弄湖面的太阳。
    一条大黑鱼看到玉香取水,浮出水面远远看着。被玉香看了一眼吓得钻进泥沙不敢出来。
    他们一行人停在湖边生火造饭。
    季通点燃了焦煤,杨暮客端详一下。
    “这玩意用酒水化了,包在水囊里。倒是个好武器。”
    季通使劲敲着与焦煤配套的火石,用劲满脸通红,就差搬运气血了。“少爷你是本事大,凡人用这物件做成武器,要怎么点燃?”
    杨暮客打个响指,离字诀一点火星落下。红色火光一闪,季通一脸乌黑地瞪着自己少爷。
    “看,这不就点燃了。”
    季通把火石丢进袋子里,才发现是他拿错了。拿了两个一样的。另外一个袋子里装着另一种,要两种火石凑成一对儿砸才能冒火。
    季通站起身,将两个火石袋子丢进装焦煤的箱子。“小的去洗脸。”他大步流星地走向湖边。
    杨暮客撑着伞走出车厢下的阴影,小楼在躺椅里晒太阳。
    “小楼姐也不怕晒黑咯。”
    “哼。”贾小楼闭上眼睛不去理他。
    杨暮客转了个身,大声说,“贫道去看玉香做饭。”
    玉香把水桶坐在火堆上,等着水烧开后洗酸菜。
    “少爷莫要来扰婢子。您若是唠叨一会儿,怕是做菜都不香了。”
    杨暮客往边上一蹲,“我偏不,贫道要看看,我就算唠叨,你敢做得难吃不成。”
    玉香无奈叹气,“少爷也就欺负婢子。”
    杨暮客眉毛一立,“再戏弄贫道,贫道要发飙了昂。”
    玉香赶忙讪笑一声,“少爷莫要发飙,婢子陪你玩儿便是了。”
    杨暮客点点头,“这还差不多。”
    玉香低头在地上摆上一张案桌,中午要吃得食材都放在桌上准备改刀。她半蹲着将碎发抹到耳后,问杨暮客,“道爷为何将阴灵送给那女子一只,要送也该送那牛妖。”
    杨暮客蹲着嘿嘿一笑,“你想要么?你想要的话贫道也可以给你。”
    玉香摇了摇头,“婢子没能早几百年遇着道爷,如今不用了。”
    “贫道看不上那黑牛。佯装个老实模样,其实也不是什么好货。”
    玉香用小刀将芜菁切着片说,“送给妖精日后还能算是缘分,说不得什么时候差使它做个事情。”
    杨暮客伸手从桌面上拿了一片塞进嘴里,“贫道用得着使唤那等货色?将那女子绑来荒原,还不是等着人死的时候吃上热乎的。自家主人都不安好心,贫道送了他,斗米恩,升米仇。怕是他不会惦记贫道好,还要恨贫道不曾给他更多。”
    玉香琢磨杨暮客的话,点点头,“那女子有骨无根,道爷送她又是何意呢?”
    杨暮客又拿了一片塞进嘴里,“贫道在她梦里杀了她的雀阴,塞给她一个阴灵当做补偿。”
    “梦中杀的,又不是真的。她本来的三魂七魄又不曾缺失,道爷这补偿也未免太过。”
    杨暮客伸手还要去拿,玉香放下小刀将杨暮客的手拍开。“少爷莫要拿了,再拿便不够数了。”
    哼。杨暮客起身撇撇嘴,自己跑到湖边去玩泥巴。
    有人处境悠闲,有人处境艰难。
    郑云桥筑基成功本是个好事,窝在深山一年,更是一百天不吃不喝。受了大罪当有大福享受。但平白蹦出来一个紫明道长。宗门差遣他去争一争,意气风发,便去争了。
    躺在床上三天,整整三天才回了魂。师兄床前嘘寒问暖,言语尽是些宽慰之话。这是宽慰么?这是嘲讽。嘲讽他郑云桥不自量力。
    他身子好了,还不能在宗门里头歇着。那昭通国的烂摊子还没收拾干净。
    天妖来袭,带着神种蛊惑了众多神官。昭通国神求到扶礼观,这事儿还是安排到了郑云桥头上。
    两件事情凑在一起,郑云桥当真是千头万绪,不知从何入手。
    郑云桥看着山顶上准备往生的鬼魂。
    “你天资不同,为何不想为自家乡亲,做些有益之事呢?”
    书生鬼魂摇了摇头,“学生遇到一个神人道长,那道长说了鬼修为何物,也说了凡俗为何物。学生今生的性子不适合做那鬼修。”
    “什么鬼修!本道长是要你做那立祀之神。是受人敬仰的神官。”
    书生摇头更快了,“学生更不是那受人敬仰的人物。”
    郑云桥瞪着一旁的山神,“那道士到底跟这书生说了什么?怎就能蛊惑心神到如此地步?”
    书生笑着看着山神。
    母山猪额头流汗。她心里告饶,道士爷爷,不是小神背后编排,而是迫不得已……她开口说,“那上人说,时光为河,世俗乃是河中水,死后则停于非凡岸。上人口中,岸上并不如水里自在,所以这书生不愿上岸。”
    啊?郑云桥不明所以,这紫明道长说得什么浑话。怎么上了岸还不如泡在水里的了?他再劝书生,“你这书呆子,莫要听信了那道长夸张之言。非凡者寿命悠长,见识远多于凡俗。你若做了神官,还可记录历史,行天道之意。”
    书生叹了口气,“这位道长。我凡俗经历未曾感受多少,那非凡又有何趣?我欲往生,求得便是来生再报。”
    郑云桥皱着眉头,“往生后,你遇着胎中迷,你便不再是你了。”
    书生反问他,“便是做了神官?我可还是我?”
    “这……”郑云桥无言以对。
    “行走大人,既然您劝说无用。那小神便将他领走了。”一旁候着许久的阴府判官上前插话。
    郑云桥无奈叹了口气,摆摆手。“去休……”
    判官将一个引魂旗在那书生面前摇了摇,“随我走。”
    书生眼珠随着那引魂旗动了动,“好。”
    判官一愣,哦,这魂魄是有根骨的,没用……
    路上判官问书生,“你还有什么遗愿未了啊?”
    书生笑笑,那日与道长言说之事又说了遍。
    判官点了点头,“那本神便随你走一遭,若是上人帮你圆满了,你可安抚心意,若是未曾圆满,那本官助你。”
    书生点头,“好。”
    杨暮客一路事多,又怎么记得答应了小鬼之事。怪他贵人忘事也好,怪他信口开河也罢,但他应下了没去做是真。所以那姤卦他解得是对那黑牛,对那风尘女子。但这姤卦何尝不是对着他。
    姤,九四,包无鱼,起凶。象曰,无鱼之凶,远民也。
    啥意思,他答应人家的,没给人家办好。便是包无鱼,假大空!
    郑云桥看着一旁的山神气不打一处来,“你要升官么?”
    “不知行走大人要小神迁往何处?”
    “默酿县那头少了个社稷神。你这山神没几缕香火,去做那社稷神,”
    母山猪使劲摇头,“小神做不得那社稷神。”
    “为何?”郑云桥冷着一张脸看着山神。
    “小神本就是个贪嘴好吃的,社稷神掌管风雨收成。您差我这山猪去管良田,小神怕修行出了岔子。”
    郑云桥伸出一根指头指着母山猪,“你……你……你倒是个知趣的啊!”他哼了一声踏云飞走。
    阴间一只白枭飞了出来,“凫徯……凫徯……”
    但此时这白枭已经没了人头。“为何不与那行走言说本尊占了你的山?”
    母山猪苦笑道,“尊者,您能瞧上小神的修行之所,乃是小神的福气。”
    “你这山里阴宅选址还不够多,还不快快去整理地脉。”
    母山猪赶忙应下。
    这山神为何如此听话?她并未被凫徯的神种感染,而是被利益引诱。此山乃是昭通国南兵北上的兵家必争之地。否则也不会有守军在此作训。太子养兵于南,乃是海路运入的兵器可以就地掩藏。昭通王不欲传位给太子,人尽皆知。这是性格惯性。第一任太子让他太失望了,所以他更加严格挑剔地看待他的次子。
    昭通王能不能禅让王位给太子?可以!但你太子德行不够,不足服众。
    老大等了五十多年,等疯了。老二本来没有念想,但短短数年,周围的人都聚集过来。他急疯了。
    郑云桥能看不出昭通国的风云诡谲么?他看得出,但没有办法。修士不能干预人道之事。他只能快速找到神位的继任者,调理神道。烽烟起时,莫要让人道悲惨弄乱了神道之治。
    一头钻进默酿县的城隍司,拿着天地文书查近日亡者功德。忙得头大的郑云桥念叨了一句,“你这上清门高修赚了好名声,拍拍屁股便走了。莫要让贫道知晓你紫明道长吃瘪的那一天,贫道定然焚香沐浴,感谢天道!”
    草场的雨水都流向了这个大湖,以至晚上便要水涨。大湖边上杨暮客看着蚂蚁搬家,着实有趣。这些忙碌的蚂蚁和凡人有何区别呢?杨暮客忽然心生悲天悯人之意。捏了个坤字诀,将那泥土移到远处。
    但因这泥土缺失,水灌进来,脚下的地面开始液化。杨暮客就如同走在蹦床上一样。
    他满怀心事往回走,忽然一脚踩空,跌入泥坑之中。
    小楼正巧起来准备吃饭,看到了这一幕,“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