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乐意跟您聊天！”邱鹿鸣笑。
    “一个外地小丫头，胆子可不小，一句投脾气就信我了？不怕把你灌醉了卖了？”马大妈戏谑地看着邱鹿鸣。
    “不怕！到了首都还怕，那还敢去哪儿啊？”
    “嘿，你也别说，头几年那阵仗你是没看着啊，那真是......”
    “咳咳！”旁边桌喝茅台吃四个菜的老爷子，忽然咳嗽两声，马大妈听了立刻住口，“我跟你说，那些出国的年轻人，真正过得好的啊，不多！”
    “哦。”邱鹿鸣瞟了一眼老爷子，他正眯缝着眼睛，听着京戏。
    马大妈叹口气，“我闺女儿子都跟外国人结婚了，月月给我汇外币！街坊邻居乃个不羡慕我？说我会教育孩子，个个有出息！
    啥是真的好啊？我也不知道，我就知道我老头子走了，我一人过日子，孙子外孙还都是黄毛，都他妈是杂种！”
    邱鹿鸣听了吃吃地笑，“哪有这么说自己孙子的啊！”
    “我不说，他也是杂种啊！大家伙儿背着我也这么说！”马大妈自己也乐，乐完了又叹气，“都不容易啊，怎么说来着，文化不同，习俗不同，沟通困难！咱俩都是中国人，这东北和北京习惯还不一样呢，你能吃卤煮喝豆汁儿吗，不能吧！那隔着大洋大陆的，在一块过日子，哪那么好过呢！
    我去他们家，随手做点饭菜，那给他们香的啊！我那姑爷子，撑得直翻白眼！”
    “哈哈哈哈！”邱鹿鸣笑得直拍大腿，“没您这样的，可劲儿挤兑自己姑爷子！”
    “我在国外，看到咱中国年轻人，给外国人端盘子刷盘子，这活儿在国内，少了四十岁，有几个肯干的？听说还有在日本刷厕所背死人的，唉，不干咋办呢，总要吃饭啊！出去了，有几个好意思空着爪子回来啊，宁可在国外遭罪，当下等公民，也不回来。
    可气的是我闺女，我供她吃供她穿，供她念了大学，他妈的，出国给洋人生孩子做饭去了......不说了，喝酒！”
    马大妈第二瓶二锅头，已经要见底儿了。邱鹿鸣举着小绿瓶子，跟她铿的碰了一下，“大妈，就这些，不喝了。”
    马大妈喝光最后一滴酒，凑到邱鹿鸣跟前，“丫头，跟大妈说说，你哭啥？”
    “我没哭啊！”
    “没哭你眼睛咋肿了？”
    邱鹿鸣下意识摸摸眼皮，马大妈哈哈大笑，“兵不厌诈！”
    “要不说姜还是老的辣呢！”邱鹿鸣笑，“我年轻，经事儿少，想不开哭了一鼻子，让您见笑了。”
    “那正常啊！年轻人要都啥事都门儿清，还要我们这些老家伙干嘛？”马大妈夹了一块拌萝卜皮，放到嘴里，嘎吱嘎吱嚼着，放下筷子，一指邱鹿鸣，笃定地说，“失恋了！”
    “差不多吧！”邱鹿鸣抿了一口酒，用手支着下巴，“大妈您说，一个人得多倒霉，才会一年内出了三次意外？”这些话，居然很容易就跟陌生人说了出来。
    “哟！那可真是够倒霉催的。”
    “他是我男朋友。”邱鹿鸣说着话，嘴巴就撇下去，“关键是他之前并没这么倒霉，他在北京上学，上到博士都好好的，自从认识我第一天开始，就胳膊骨折，前几天送站，又被车撞飞。他受伤生病都和我有点关联。今天他妈骂我是扫帚星，在病房跟疯了 一样，逼他跟我分手。”
    马大妈沉默了。
    “您也这么认为？”邱鹿鸣坐直身子，瞪着马大妈，“您好歹安慰我几句啊！”
    “不是我说，闺女啊，但凡是个当妈的，都受不了这些个。你还小，你不知道当妈的心。这事儿搁我身上，我比她还疯呢！”
    “啊？”
    “啊什么啊？这人啊，有的就是天生有缘，比如我，轻易不爱搭理那外地人，你说怪了去了，我还就看你顺眼，咱娘俩唠得跟亲娘俩似的！
    可有的人啊，天生就犯相。犯相懂不？我两个姐姐就犯相，一个属虎一个属龙，从小到大，见面就掐，谁都看谁不顺眼，遇到大事儿倒也能拧成一股绳往上冲，可一没事儿了，得，又掐上了！我姥爷说她俩八字不合，天生犯相！这个事儿，你可犟不过老天爷去！
    闺女，我劝您，这好小伙子满大街都是，非得可一棵树吊死吗，不行咱就换一个！”
    邱鹿鸣眼圈又红了，摇摇头，“再找不着这么好的了，他可好可好了，人品好，模样好，还是博士，对我也特好，我们在一块有说不完的话......”
    “啧！这么好的小伙子，你就更得分手了，这要真出点意外，人没了，你不心疼死！人得有境界！境界懂不？就算不能跟他结婚，只要他好好的活！咱就幸福！”
    “大妈，你怎么也这么说啊！”邱鹿鸣眼泪流出来。
    “砰！”
    邱鹿鸣和马大妈都吓了一跳，往旁边一看，又是那老爷子，他桌上的酒杯都倒了，老爷子满面怒容，指着马大妈，“马桂芬！你受党教育几十年，到了还是个封建余孽！喝两口马尿，就跟年轻人胡咧咧！”
    “嗐，梁局长，您这可冤死我了！这丫头的对象，明显是处不下去了，人男方妈妈指定不同意啊！我哪是给她灌输封建思想，我是给她掰开揉碎了分析呢，您怎么还骂上我了呢！”
    “小同志！”老爷子不再理马大妈，对邱鹿鸣说，“年轻人要以事业为重，要趁着年富力强，为国家的四化建设添砖加瓦！情情爱爱的，有个鸟用！”
    马大妈低头嘀咕，“嗤，不知道是谁，老伴死了不到半年就找了个年轻的......”
    “想当年，打完仗，我们个个都三十多了，组织上分配谁就是谁，哪管什么犯相不犯相，还不都好好的过了一辈子！
    姑娘，你听老头子的，如果真想跟那小子过日子，你俩就去登记！什么年代了，不兴父母包办了！谁不服，你让她来找我！”老爷子扶起酒盅，又倒了一杯，滋溜一口喝了，然后谁也不看，拿起收音机放到耳边，晃着脑袋哼唱起来。
    邱鹿鸣被老爷子弄得眼泪早没了，也没心情哭了，看看天色，已经擦黑，正要跟马大妈说结账走人，门外就跑进来两个人，一人冲着老爷子去了，“姥爷！您怎么又偷喝酒了，赶紧回家去！我妈又跟我小姥姥打起来了！”
    老爷子哎哟一声站起来，拧上酒瓶子，脚下生风就出了门了，该说不说，七十多岁了，腿脚是真利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