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新阳的母亲穿着深色的衣服，似乎比上次在医院见到时，更瘦一些。
    付母显然是认得邱鹿鸣的，察觉邱鹿鸣忽然看向她的目光，笑着说，“小邱长得真好，对象是哪单位的啊，啥时候结婚啊？”
    邱鹿鸣不信韩美芬没告诉她自己的事情，本就先入为主觉得她的声音尖利刺耳，从耳朵到心里都不舒服，这句问话更让她觉得反感。
    韩美芬连忙说，“妈，鹿鸣是海关的，还没对象呢，她得好好挑个最优秀的！”
    “哦，那是得好好挑一个。”
    邱鹿鸣看着墙上的喜字，咽下了嘴边的话，装作继续欣赏照片，但付母的两块高颧骨却像印在了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人，那张因消瘦而皱纹丛生的脸上，唯有两块凸起的颧骨平滑反光，眉心处深深的两根竖纹和嘴角的括号，通过鼻翼几乎连接到了一起。这个面相，让她觉得诡异，多一眼都不想再看。
    ——真不知道，韩美芬是从哪里感觉这人亲切的！
    付母端出糖盒，又忙着烧水沏茶，对秦慧芳尤其殷勤，她抓着秦慧芳的手，脖颈前倾，殷殷抬头看着人。——或许她认为这样很慈祥吧。
    但秦慧芳的表情，已经尴尬得都凝固住了。
    邱鹿鸣用眼神示意马明君，马明君会意道，“新阳，我们下午还得上班，新房看过了，门也认了，我们就不打扰你们休息了！”
    邱鹿鸣第一个迈步出去，身后付母和韩美芬还在一个劲儿地挽留。
    离上班还有一段时间，五人顺着路直接向北去了江边堤坝，去年堤坝上铺设了红色地砖，散步骑车都很便宜。
    秦慧芳推车走在邱鹿鸣身边，几次欲言又止。
    “说吧，什么事儿能让秦大小姐都开不了口了？”邱鹿鸣好心地说。
    “我是想说，她婆婆这长相......”
    郑伟是个直筒子，接口说，“搁古代，不用搁古代，就现在人也说女人颧骨高，杀夫不用刀，所以，付新阳他爸年纪轻轻就死了。”
    秦慧芳忽然转头看他，“老郑你看我颧骨高不高？”
    “还行吧。”郑伟还真认真看了几眼，又看看邱鹿鸣的，“你是圆脸。”
    鲁家明呵了一声，笑着问，“啥意思？秦慧芳你直接一碗砒霜灌死我得了呗！”
    秦慧芳不干了，“你啥意思？你愿意当武大郎，我还不当潘金莲呢！”
    鲁家明一听武大郎，立刻真的火了，“你现在嫌我矮了？我告你秦慧芳，晚了！”
    两口子竟然叮当五四干起架来。
    邱鹿鸣噗嗤一声乐了，也不劝架，她问马明君，“哎老马你多高？”
    “我一七六。怎么了？”
    郑伟在一边接口，“我一八四。”
    马明君用胳膊肘拐了一下郑伟，“没人问你！显你高！”
    “哦。”邱鹿鸣点点头，轻咳了一声，“我有个真事儿，你们想不想听？”
    “啥真事儿？你说说！”连鲁家明都不再争吵，也凑了上来。
    “我二哥不是公安技术科的吗，他们有一次出现场，顺着脚印，找到南山小树林就断了线索，我二哥就指着地上脚印对刑警队长说，‘根据脚印判断，嫌疑人是男性，身高约为一米六九......’，话音未落，身旁树上一人怒喝：你放屁！我一七零！”
    静了两秒，秦慧芳哈哈大笑，马明君也笑，“这哪是什么真事儿，你又编排我们男的，不过，男的确实都比较介意身高，就跟你们女的介意腰围一样。”
    鲁家明，“我咋觉着是葛那儿埋汰我呢！”
    秦慧芳笑得更加厉害，蹲在地上自行车都倒了。
    鲁家明气得支好自己的自行车，去帮忙扶起媳妇的，“笑，笑！就知道笑！人家埋汰你男人你还傻笑！”
    秦慧芳干脆一屁股坐到砖地上，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邱鹿鸣都愣了，对马明君说，“有那么好笑吗？”
    鲁家明说，“这娘们自打怀了冰冰，脑子就不大好使，怀孕的时候，忽然忘了我丈母娘家电话号码，手里拿着筷子四处找筷子，前几天还去洗衣机里找孩子！”
    秦慧芳立刻不笑了，起来就踢鲁家明。
    五人嘻嘻哈哈一路，没人再提起韩美芬和她的婆家，路是自己选的，终要自己走下去，而别人也有别人的路要走。
    ——很多时候，朋友就是这样，走着走着就散了。
    江里已经有人游泳了，五人锁好自行车，下到沙滩上坐着。
    嘉阳人不知为何，都有这样的习惯，就是到江边坐着，尤其傍晚，夕阳余晖映照半个江面，波光粼粼，人们或者站在堤坝上，或者坐在沙滩上，吹着江风，或者聊天，或者不说话，就看着江水无声东流。
    不过现在是中午，人很少。
    秦慧芳直接就问邱鹿鸣，“牟善江约过你吗？”
    三个男的虽然没有看过去，但也都竖起了耳朵。
    邱鹿鸣说，“上个月，他给我打过两回电话，第一次约我去舞厅跳舞，我拒绝了，因为我不会跳舞；第二次，约我去吃冰糕。因为我爸不让我吃凉，我也没去。”
    “嘁！你不用给我面子，相不中就说相不中，还你爸不让你吃，那三角冰糕没见你少吃！”秦慧芳翻她一个白眼，“其实牟善江条件很好了，无论是个人条件还是家庭条件都行！这人也没什么花花肠子，除了学历不如费远航，其他也不差！”
    一直以来没人敢在邱鹿鸣跟前提费远航，只有秦慧芳。
    “他人确实不错，一打眼就觉得是正派的人。”
    “那是！我妈不可能介绍差的给你！你处处看啊！”
    邱鹿鸣摇摇头，“我不能耽误人家啊，我实在没有找对象的打算，你说，谁会愿意和一个没有诚意的人处对象呢！还有，我妈说最好不要本命年结婚，现在看，无论如何今年都是不可能了，那干脆就不着急了，三十六岁之前都可以啊！”
    “你这叫什么话啊！还三十六！你知不知道，房管处那个刘雅丽，长得多漂亮啊，后面跟着乌泱泱一群人追她，她就是因为太挑剔，嫌这个个子矮，嫌那个兄弟多，结果二十八了还没对象，去年，你猜怎么着，找了个死老婆的！屈不屈死了，那人还带着个孩子，她进门就当后妈！邱鹿鸣你可别犯糊涂，今年二十四，一晃就三十！到时候你后悔都来不及！”
    “你比我妈管得都宽！”邱鹿鸣也翻个白眼回去。“还有一样，我现在有个机会去俄罗斯学习一年，正犹豫要不要去，因为去的话自考就会耽误。”
    “去啊！”秦慧芳和马明君异口同声。
    “那可是出国！”马明君羡慕地说，“自考档案就在那儿放着，你最多晚毕业一年呗！对了，这边工作不会受影响吧？”
    “不影响。”这次机会是武关长给争取的，家人们也都劝说她，不能辜负领导的好意。
    郑伟没说话，捡了一块扁扁的石头，用力贴着水面一甩，身上挂着的钥匙串猛地发出叮铃咣当的声音，他顺着力道跳了两下，站稳了，然后默默看着江面上的一串水漂。
    这时，马明君的手机响了，大家都看过去，嘉阳七怪目前只有杨大伟和马明君有手机，别人用的还都是bp机。杨大伟上班半年的工资钱加起来都不够买手机呢，但他老妈惯着他，要就给买。
    马明君却不同，他毕业就回邮局上班了，分到通信服务部门工作，配个手机根本不在话下，嘉阳现在使用手机的人不会超过一百个，一般都是各单位的一把手二把手，他们的手机费用都是单位报销，自费使用手机的，一般都是一些发了财的私营个体老板，普通人，大概只有杨大伟一人。
    当然，他是否自费，谁又真的知道呢？
    马明君看了一下号码，下意识就笑了，他对几人摆手示意了一下，踩着沙滩石头就朝远处走去，一边走一边低头说话，邱鹿鸣的听力是顶风听十米，她耳朵一动，听到马明君说，“我吃席去了，别生气啊，这个礼拜天就去看你，你放心，天上下刀子我也去！”
    邱鹿鸣忍着笑，不再偷听。
    正是恋爱的好时节啊，身边的小伙伴一个个都恋爱成家生子了。
    邱鹿鸣将手边一个石头高高抛起，石头垂直落下，“啵”的一声，钻入水中。
    秦慧芳的传呼机也响了，她按了两下，“不行，我得回家了，我姑娘又闹觉了。”
    鲁家明一听，比她还急，已经大步朝堤坝上走去。
    看看，有了家庭的，更加身不由己，他们早已不是学生时代的嘉阳七怪了......
    “老马！走了！”郑伟不忘招呼一声马明君，马明君挥手，示意他们先走。
    郑伟嘟囔，“可看手机不花钱了，一天天的，可着劲儿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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