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房殿。
    吕雉和刘盈正在共进晚餐，忽然，一个宫女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皇后娘娘，大事不好了!”
    “何事？”
    “陛下紧急召见陈平大人和萧何大人，说是要商议另立太子。”
    “知道了，下去吧。”
    刘盈身躯猛颤，一脸惊恐地看着吕雉。
    然而，吕雉却没有想象中的愤怒，依旧不紧不慢地夹起一个苦菜团子，放入口中细细咀嚼。
    她吃得很细，很慢，精致的眉宇舒展，仿佛吃下去的并不是难以下咽的苦菜，而是无上的珍馐。
    “盈儿，尝尝母后亲手做的菜团。”
    吕雉给刘盈夹了一个，脸上露出慈爱温柔的笑容。
    慈爱……温柔……
    怎么会有这种错觉？
    刘盈宁愿相信淮阴侯韩信死而复生，也不愿意相信自家母后居然会转性。
    不对劲儿。
    再瞅瞅。
    刘盈使劲儿揉了揉眼睛，深吸一口气，猛地睁眼。
    “怎么了？盈儿？身体不舒服吗？”
    吕雉颇为关切地看着刘盈，浑身上下散发着母爱的光芒。
    “……”
    刘盈心里咯噔一声。
    完了！
    这世界终于癫成了我不认识的样子。
    母后啊母后，你能不能恢复成之前那种冷酷威严的模样。
    您……您这样，儿子害怕啊。
    刘盈弱弱地问道：“母后，您……没事吧？”
    “没事啊。”
    吕雉微笑着说道：“怎么额头冒冷汗了？是这菜团子不合你的口味吗？”
    刘盈连忙道：“不是不是，母后亲手做的菜团子，很好吃。”
    “好吃就多吃点儿。”
    吕雉脸上的笑容愈发慈爱。
    看得出来，她今天的心情很不错。
    刘盈沉默了片刻，道：“母后，儿臣有一句心里话，不吐不快。”
    “说吧，这里没外人。”
    “儿臣……儿臣不想做这个太子了……”
    刘盈缓缓低下头，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他甚至都不敢去看吕雉的眼睛。
    他知道这句话会让吕雉失望，可他还是要说出来。
    自从当上太子之后，他的神经始终紧绷，整日战战兢兢。他努力想要做一个好太子，让父皇满意，让母后满意。
    可是，不管他怎么努力，父皇和母后对他始终都不满意。
    尤其是父皇！
    明明大家都是父皇的儿子，为什么如意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到父皇的宠爱？为什么自己拼尽全力，却连一句赞扬都没有？
    他几乎要崩溃了。
    “不想做就不做，回头我和你父皇说一声。”
    吕雉温柔地抚摸着刘盈的脸颊，轻声道。
    “？？？”
    刘盈眨了眨眼睛，一脸懵逼。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幻听了。
    母后居然没有骂自己？
    “母后，您……您刚刚说什么？”
    吕雉认真地重复了一遍：“你要是不想当太子，那就不当。”
    “改天母后和你父皇商量一下，给你选一门好的亲事，再给你挑一块好封地。”
    “安安稳稳、开开心心地做个诸侯王，也很不错呢。”
    刘盈先是一愣，随即眼中露出了惊喜之色。他又不放心，便再问了一句：“母后此言当真？”
    “傻孩子，母后什么时候骗过你啊。”
    “母后真好。”
    刘盈兴奋地跳了起来，像一个心智未熟的孩童，哪里还有半点儿储君的模样。
    吕雉嘴角微微扬起，眼底深处浮现一抹微不可察的冰冷。
    盈儿啊盈儿，你真的太幼稚，太天真了。
    你以为这个太子之位是你想要就能要，想丢就能丢的？
    不，你错了。
    在这大汉朝堂之上，在这残酷的权力漩涡之中，每个人都有后路，都可以退，唯独你刘盈，不能退也无法退。
    因为你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
    权力既是你的枷锁，也是你的护身符。
    一旦你主动放弃了手中的权力，那么你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而且会死得比任何人都要凄惨。
    ……
    这些话吕雉并没有直接说出来。
    正如武则天和马秀英所言：
    人教人千遍不会；事教人一次就够。
    有些事，只能让刘盈自己，亲身感受。
    否则他永远都不会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残酷。
    ……
    ……
    “陛下驾到！”
    椒房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参拜之声。
    吕雉和刘盈连忙起身行礼。
    “臣妾参见陛下。”
    “儿臣拜见父皇。”
    “平身吧。”
    刘邦大咧咧地走了进来，吕雉和刘盈抬起头，这才注意到，他身后的宫女怀里还抱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
    “赵姬死了。”
    刘邦看着吕雉，面无表情地说道。
    吕雉立刻跪下，主动把黑锅背在身上：“臣妾有罪，请陛下责罚。”
    “……”
    刘邦原本是憋着火来的，本想借着赵姬之死好好打击一下吕雉跋扈的气焰。
    可吕雉一句轻飘飘的“臣妾有罪”，就让刘邦到嘴边的话全都憋了回去。
    皇后都已经下跪认错了，你还要她怎样？
    难道为了一个死去的姬妾，去狠狠惩罚正宫皇后？
    此时此刻，刘邦心里很是郁闷。
    他眉头一皱，指了指婴儿，道：“这是赵姬的儿子，取名刘长。从今天起，交给皇后抚养。”
    “喏，臣妾定当尽心竭力。”
    吕雉温温柔柔地回答，这让刘邦很是不习惯。
    他更希望吕雉能和他正面硬刚，最好是大吵一架，吵得长安城内外人尽皆知。
    这样就能给吕雉安上一个泼妇的罪名。
    可吕雉从始至终，都表现得很平静。
    她甚至还主动从宫女的手里接过刘长，小心翼翼地哄着，生怕把他吵醒了。
    “额……”
    刘邦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虽说皇后母仪天下，有养育皇子之责；可随便就把自己跟别的女人生下的皇子塞给吕雉，多少有些不地道。
    刘邦眼珠子滴溜溜转动，目光很快落在了桌案上的苦菜团子，于是立刻转移话题：
    “你们晚上吃的什么？”
    吕雉小声答道：“回禀陛下，是臣妾亲手做的苦菜团子。”
    “苦菜团子？”
    刘邦微微一愣，下意识地说：“你吃那玩意儿干啥？”
    “长安城的百姓都吃这个。”
    “你是大汉的皇后，就不能吃点儿好的？”
    吕雉淡淡道：“国库空虚，民生凋敝。臣妾贵为皇后，更要以身作则，节衣缩食。”
    顿了顿，继续道：“更何况，当初陛下在咸阳称王之时，臣妾就带着孩子在家中吃苦菜度日，早就习惯了。”
    沉默！
    沉默是此刻的椒房殿。
    刘邦盯着眼前的苦菜团子，一言不发，随即上前，捏起一个放入嘴中。
    然后——
    “yu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