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5章 朋友们
盖乌斯骑着野猪，在开阔的露台上奔驰。
梅瑟莫也骑上了一匹巨大河马，紧随野猪骑士其后，死死咬住，分毫不让。
两人比拼着速度，坐下巨兽在大地上掀起一阵阵波澜。
无名缩在角落，双手抱膝，渺小的仿佛服侍骑士老爷们的小童。
梅瑟莫胯下的河马速度惊人，居然隐隐超过了盖乌斯。但盖乌斯连带野猪身下突然紫光一闪，直接飞了起来，冲锋而去。
盖乌斯和梅瑟莫的比拼最终还是以盖乌斯获胜结束，两人有说有笑地走过来，喝着无名的酒。
“不是，故意气我来的是吧？”无名十分不爽，“怎么你们都有坐骑。”
“你没有吗？”梅瑟莫问。
无名头盔上爆出几根青筋般的凸起：“我没有。我就好像伺候你们的侍者一样，但却没有钱拿。”
梅瑟莫笑了：“你怎么会是侍者呢。”
说话间，远处一个白金之子骑着狼过来，给盖乌斯和梅瑟莫端上水果和肉。
盖乌斯长矛一挑，将肉抓起，豪迈地塞进嘴里，说道：“你看，这才是侍者。”
无名眼睛红了：“侍者都有坐骑！”
梅瑟莫指指身后的河马：
“不如你试试？你若是能驯服，就送给你了。”
“一言为定！”无名二话不说，直接扑向那头巨大的河马。
刚刚落在河马身上，河马就应激一样地连连甩头，甚至从浑身长出尖刺，豪猪一样将无名刺上天。
无名则从天上落下，不顾那些尖刺刺穿身体，抱住豪猪的尖刺和额头的大角，任由河马怎么打滚奔跑，都不松手。
梅瑟莫看着奔向远方的河马，不由失笑。
盖乌斯给野猪喂了一块肉，跟梅瑟莫寒暄：“最近怎么样，看伱还能带新朋友过来，似乎过的还行？”
梅瑟莫没有立刻回答，沉默片刻说：“最近，我在想，要不要结束圣战。”
“结束圣战？”盖乌斯眼睛瞪得像猪眼，“你小子什么时候想通了？”
梅瑟莫说：“无名是交界地来的人，告诉了我一切事情。母亲遇到了麻烦，我想，这或许是个契机。”
盖乌斯正了正身子：
“你回去以后，有你的容身之处吗？这里的城防、角人要怎么办？”
梅瑟莫说：“所以我来找你了。我想，等我走了以后，你来守城。”
“在这等着我呢。”盖乌斯笑，“我说你怎么有空过来一趟了。”
“也是跟你谈谈这件事。”梅瑟莫说，“毕竟我能商量的人，也就你一个了。”
“蕾菈娜呢？”盖乌斯说。
“她只会支持我。”梅瑟莫说，“不适合商量。”
“啧啧。”盖乌斯说，“多好一姑娘，怎么就跟了你。”
梅瑟莫看着盖乌斯的野猪：
“多好一头猪，怎么就跟了你。”
盖乌斯哈哈一笑：“你准备怎么做？直接宣布？那会再来一次兵变吧。你得谨慎一点，一步一步走，试探士兵们的态度。”
梅瑟莫有些犹豫：“先从小事做起吧，先减少城外穿刺尸体的数量，怎么样？”
“可以。”盖乌斯说，“这样就能看出士兵们的态度了。”
盖乌斯问：“不过你要怎么回去呢。”
“无名应该有办法。”梅瑟莫说，“看起来他们打通了影之地和交界地的封印，可以来去自如。”
“那不错。”盖乌斯说，“不过最好别让我帮你守城，找个其他信任的人。”
“怎么？”梅瑟莫有些忧虑地看着盖乌斯，“你……”
“快死了。”盖乌斯说，“我的时间应该快到了。”
梅瑟莫看着野猪的背甲内部，盖乌斯的腿已经几乎快要彻底消失了。
梅瑟莫张张嘴，想说什么，但终究沉默了。
盖乌斯看着远处还在与河马搏斗的无名，微笑道：
“你这位新朋友不错，不死的诅咒，倒是适合你这不死的大蛇。我这受诅咒的白金之子，陪不了你多长时间了。”
梅瑟莫垂着头，依旧沉默。
“库德不错。”盖乌斯说，“他一定能守好这座城，守好保藏库和村子。”
“不如我再等等吧。”梅瑟莫说，“等我给你这個老东西送了终，再走。”
“别等，机会，就是在等待中消失的。”盖乌斯说，“我终归是要死的，你们黄金一族的寿命还很长，不要未来某一天，后悔自己错过了机会。”
梅瑟莫更难过了，两人沉默中，只能喝酒。
无名这时飞过来，倒栽葱倒在两人身前，无名把自己拔出来，十分泄气：
“不行，活物看来我是没戏了。命里没马，无论是战马还是河马都强求不得——你们干嘛呢？臭着个脸，没马的不是我吗？”
梅瑟莫现在没什么心情和无名打岔：
“盖乌斯寿命将尽了。”
无名观察着盖乌斯：“不是没受伤吗。”
“白金之子啊。”盖乌斯说。
“哦，天生宿疾短命是吧？”无名懂了，“多大点事，让葛瑞克给接个肢不就好了。”
梅瑟莫瞪大独眼：“葛瑞克这个也能治？”
“这个才能治呢——”无名说一半，突然意识到这句话好像暗指葛瑞克治不了巫者，连忙岔开话题，“总之葛瑞克第一个治疗的就是白金之子，几个大佬合作，在幽影地外面，我们已经攻克这个问题了。白金的宿疾已经没问题了。”
“这么厉害？”盖乌斯刚刚迟暮英雄的状态也一扫而空，十分惊讶，“是不是真的啊。”
“拉塔恩的腿我们都接上了。”无名自信，“上到半神，下到平民，我们都有过成功案例。”
“拉塔恩？他腿断了？”盖乌斯更惊讶了，“谁能打断他的腿啊。”
“被腐败侵蚀了吧，之前和玛莲妮亚打了一架。”无名说，“说起来，你之前是不是带着野猪飞起来了，看起来也是重力的招式啊，跟拉塔恩学的？”
“拉塔恩是我师弟。”盖乌斯说，“我们都是师从白王。”
“拉塔恩的师兄？”无名侧目，“那你是真的很能活了。”
“所以我死而无憾了啊。”盖乌斯说，“不过你小子刚来就把氛围给打破了。也好，我也不介意再多活几年。”
梅瑟莫深深看了无名一眼：“谢谢。”
无名不清楚梅瑟莫之前的心情，哼哼哈哈地答应了一声，也不在意。他的注意力还是在远处的河马身上，虎视眈眈，念念不忘。
盖乌斯说：“那这下我可以帮你守城了。你就放心去吧，滚吧。”
梅瑟莫笑起来：
“吃完再走，白金之子猎到的野味，可不多见。”
三人时而吃肉饮酒，时而战斗切磋，战得酣畅淋漓，才回到保藏库。
路上，无名问梅瑟莫：“城防交给盖乌斯，你准备离开幽影地了？”
“我去找到母亲。”梅瑟莫说，“或许等事情完成，还要回来。”
“哪怕这里是遗弃你的地方？”
“我也没别的地方去了不是吗，这里也算是我的第二故乡了。”梅瑟莫迈步进入保藏库，嗅着保藏库中标本和书籍和气息，“我看着这个保藏库建成，早就与这里同在了。希德死之前说，这里不仅保藏着逝去的文明物种，也保藏着和角人和解的契机，只差一把钥匙。”
“什么钥匙？”无名问。
“不知道，她说完，就牺牲了。”梅瑟莫说，“或许，你就是那枚钥匙吧。你来了之后，很多难题都解开了。”
“毕竟这里的事情不新鲜。”无名说，“虽然更极端，不过交界地都发生过了，我们已经有处理经验了。”
无名说：“既然我贡献颇大，要不要放我几天自由。”
“你要去哪里？”梅瑟莫问。
“去收集些素材。”无名说，“地点保密，不过不会很多时间的。”
梅瑟莫递给无名一个徽章，上面画着梅瑟莫军旗上的标准，火焰、翼蛇，以及黄金环。
“出入用这个就好。”梅瑟莫说。给了无名出入的凭证，梅瑟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便开始施行自己的计划，跟火焰骑士商议，传达命令，削减城外穿刺矛。
梅瑟莫开始为结束圣战做准备了。
他准备先从小事做起，让士兵习惯。而如果士兵们反弹很大，他也有办法平复士兵们的情绪——只要把准备回交界地的消息说出去，士兵的情绪自然会消弭。
通过操控回归的喜悦，削弱士兵们狂热的战争情绪，顺便把最狂热的那些人带离幽影地。或许幽影地这场无止境战争的烈度，就能再降低几个等级。
到时，或许就有机会和角人谈判了。
梅瑟莫计划好了一切，稳步推行着，准备等到无名回来，就宣布回归。
回归交界地的通道由无光者带来，这也可以敲打士兵们的狂热情绪，并且让他们不再那么敌视无光者。
梅瑟莫看着幽影树，感觉自己仿佛再度看到了故乡的黄金树。自己的祈祷或许真的起了作用，母亲真的派来了救赎，给予自己，给予这片幽影地。
随后，梅瑟莫等来了他的朋友。
=========幽影城最近有些躁动。
梅瑟莫下令削减穿刺矛和尸体，原本威武环绕幽影城里三层外三层的尸体，如今只剩一层。
其他尸体都被摆放在远处城外，被潜伏在城外的角人们回收了。
看着象征自己战功的战利品被放跑，很多士兵不太满意。
大家议论纷纷，不明白梅瑟莫的用意，开始猜测出各种原因。
有人猜测梅瑟莫准备改变战争策略，有人猜测是新来的那伙人改变了梅瑟莫。但最终，一种猜测的声音占据了主流。
那是一个很久以前就流传过的说法。一个被众人埋藏在内心深处，不愿意想起的说法——蛇会背叛黄金树。
梅瑟莫，背叛了黄金树。
这种说法，再度流传起来，尤其是在保藏库之外，黑骑士和士兵口中流传。
黑骑士团是梅瑟莫军的主力，但梅瑟莫并不是黑骑士团的团长。这个军团中也没有团长，因为曾经的团长和副团长，举兵叛变，但最终失败，被梅瑟莫幽禁在了地下墓地。
如今的黑骑士，也只剩下残部。
那次兵变也导致了梅瑟莫军原本势如破竹的攻势减缓，与角人胶着至今。
梅瑟莫没有处死兵变的首领，黑骑士的副团长是他的战友，团长则是副团长的父亲，也是战功赫赫的将领。
梅瑟莫了解他们，他们是虔诚的黄金树信徒。他们的背叛，不是因为贪婪，也没有受到角人蛊惑。仅仅是因为他们虔诚，而自己有为蛇性质。
外人很难知道那件事给梅瑟莫造成了多大的影响，只知道从此梅瑟莫深居浅出，甚少和其他人交心。平常能和他交流的，只有身为下属的火焰骑士，一直跟随他的蕾菈娜，和那位同样受诅咒的白金之子。
蛇与火，这两样与生俱来的本性，让他失去了母亲，也失去了战友。
黄金树是伟大的，绝不会错，所以他也只能痛恨自己。越是痛恨自己，越是痛恨污秽，又将这污秽，化为为圣战的动力。
梅瑟莫的杀戮让还未叛变的黑骑士们逐渐放下心，他们愿意相信这位将领，以及更不愿意承认那个猜测——他们已经被玛莉卡抛弃在这片幽影地。
士兵们只能靠杀戮和黄金树神父的引导来宽慰内心，时不时有崩溃的人，从此一蹶不振，以麻木对抗恐惧。
而这种恐惧，如今又被勾了起来。
因为梅瑟莫的变化，也因为，两个人的归来。
保藏库，火焰骑士挪动沉重的书架，正门堵住，同时卡住了控制升降机开关。做完这一切，立刻回报梅瑟莫。
保藏库外，黑骑士和梅瑟莫士兵聚集起来，将保藏库围了个水泄不通。
梅瑟莫听到火焰骑士禀报的情况，也有些惊讶。
他猜到士兵们会有些反抗情绪，但没想到情绪会这么大。
“有人在领导他们？”梅瑟莫问。
火焰骑士点头。
“谁？”
“黑骑士团长安卓斯、副团长修。”火焰骑士说，“他们从墓地回来了。”
梅瑟莫一时愣住，不知道该做何反应。他听到修的名字，第一时间甚至是有些惊喜。
但紧接着，阴郁和绝望就笼罩心头：“不可能，他们不可能逃出来。他们被重重机关包围，不可能出来。”
“除非有人在外面帮助他们。”火焰骑士说。
“那也不可能。”梅瑟莫说，“很多黑骑士曾经想救出他们——但他们根本不知道我将他们囚禁在哪里。他们的藏身处地图，只存于这间保藏库。这间保藏库，平常根本没人能出去。”
火焰骑士思索着：
“近日里离开的，好像只有那位。”
“你说无名？不可能。”梅瑟莫说，“不可能……”
从情感来说，梅瑟莫不愿意相信无名会背叛他。但同样从情感来说，梅瑟莫想起了曾经的朋友——修对他的背叛。
梅瑟莫心绪有些乱，一时难以思考。
半晌，理清思绪，梅瑟莫说：“我出去见见修，直接问他，就知道了。”
“大人，很危险。”火焰骑士担忧，“他们这次有上次失败的经验，恐怕是有备而来的。”
“我只是去见见老朋友。”梅瑟莫说着，直接越到大门上方二层的小门，从大门上方出了幽影城。
梅瑟莫站在城墙上，看着下方，两个黑骑士着装的人，被簇拥着，站在城下。
即使是黑骑士制式的服装，梅瑟莫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两人的身份。他们的站姿，他们的体型，他依然熟悉。
“修，安卓斯团长。”梅瑟莫说。
“梅瑟莫。”两位黑骑士也和梅瑟莫打着招呼，仿佛熟识的老友。
梅瑟莫开门见山：“你们是怎么离开地下墓地的？我应该没给你们留后门。”
“一个褪色者进入地下墓地时，触发了机关，我们趁机出来。”黑骑士团长安卓斯说，“你知道褪色者是什么吗？曾经有赐福，而如今消失的人。没想到，还有这种无光者。”
“我知道。”梅瑟莫只回了这么一句，觉得心里有点堵，说不出话来。
缓了一会儿，梅瑟莫说：“所以你们回来，还是为了继续那件事吗？”
“你知道的。”安卓斯说，“我等是黄金树的子民，但你不是。我们来这里，是为了圣战，是为了肃清污秽。而你，就是最大的污秽。你的诞生，就是在否定黄金树的完美，是玛莉卡女王的污点和烦忧。”
安卓斯将手中巨锤往地上一杵：“曾经我是怎么说的，现在我还是一样的话——你应该乖乖结束你的生命，毕竟你只有通过毁灭，才能证明黄金树的完美，你诞生的意义，就在于此。”
“我毁灭后，这间保藏库呢？”梅瑟莫问。
“那里同样满是污秽。”安卓斯说，“也应该一并销毁。”
梅瑟莫看向安卓斯身旁，一直沉默的黑骑士：“修，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黑骑士副团长修听到梅瑟莫的话，没有直接回应，只是缓缓说道：
“我们曾经肃清了角人的神兽，如今你为什么要建立保藏库？我听说，最近，你开始减少圣战的痕迹，将角人的尸体都撤掉了？甚至不再火烧角人。”
“我有我的计划。”梅瑟莫说，“你们知道吗，吾等的母亲玛莉卡，在交界地遇到了新的烦忧，我们需要回援。”
“你是听谁说的？”修问。
“一位褪色者，从交界地来的……”
修说：“你现在已经开始听信无光者的话了吗？”
梅瑟莫说不出话来，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自己也说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信任无名。
或许是因为对方比自己更忌讳，更受诅咒，却更豁达。
但梅瑟莫知道这种理由说出来，只会让人觉得自己被蛊惑了。
从一开始，双方就不具备同样的认知。梅瑟莫身为污秽，才会同情理解同样的污秽。但黑骑士是受赐福的战士，跟他这种污秽不同。
梅瑟莫感受着双方那令人绝望的沟壑，他不知道该怎么用语言填补。
半晌，梅瑟莫沉痛道：“战友，我们要第二次内战了吗？”
安卓斯说：“一切都是为了黄金树，为了玛莉卡大人。”
安卓斯将大锤直指梅瑟莫：“我等宣战，明日午时，将要来肃清污秽，铲除无光者。一切都是为了成就黄金树的完美，愿黄金树与我等同在！梅瑟莫，与我等名誉一战吧。”
梅瑟莫离开城墙，回到保藏库，疲惫地坐下。
“没有不宣而战，倒是还有战士的荣耀。”梅瑟莫苦笑，“终究逃不过嘛……这诅咒。”
火焰骑士上前，询问对策。
“对策？”梅瑟莫闭目沉思片刻，睁开眼，“对策就是，你们藏好，守好门，我去对付他们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