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瑶琴一醒来，就发现身边都是黑漆漆的，像个隆长的深渊。
    她以为自己在国清寺必死无疑，结果还是死里逃生，又被苏轻柔捡回一条命。
    这世上没有人愿意救她，哪怕是利用她的白氏，也会不断考虑苏瑶琴本身价值是否贬损。
    她靠着直觉，猜到从火海里救出自己的人一定是苏轻柔。
    国清寺周边，有一茂密的乔木林，那边栽种了许多前朝的高大树木，底下是深不见底的巨湖。
    她昏迷之际，听到山匪们怒不可遏的辱骂。
    苏轻柔毫不犹豫，抱着她跳下了那条没有人敢下去的湖水，冰冷刺骨的湖水，将她冷醒，她一睁眼，就被对方捂住了口鼻。
    苏轻柔天生神力，小时候被人推下冬湖，曾经一度畏惧湖水，就连参加顺天侯举办的游舫赏芙蕖大会，苏轻柔也是吓得面色铁青。
    苏瑶琴也不知道到底是哪种利益，引得她抛开童年时就刻入骨髓的畏惧，抱着自己，一路游到岸上。
    金铃铛在出水的那一瞬间，叮叮当当，带着获救的欢腾喜悦。
    不管何时，苏轻柔都是以自己为先。
    苏瑶琴无力躺在岸边，肺部剧烈咳嗽，像是要把整个肺部咳出来。
    她虚弱地看向那湖水，期待那个一直跟着自己的影子，浮出水面。
    苏瑶琴看了好久，久到她昏迷，她也没能看到苏轻柔破水而出。
    她怎么能死？
    苏瑶琴再次睁眼，想到的就是这个。
    她滚动咽喉，试图像往常那样叫苏轻柔，明明她嘴巴张开了，但是她却听不到声音。
    她试图用手去摸身上盖着的蜀锦薄被，陡然发现，她使唤不动自己的手，就连双腿也无法如愿操控。
    兴许是病弱的缘故，湖水太冷，自己身体出现点小问题也是有可能的。
    苏瑶琴分析情况，扭头要朝着黑暗中，似乎有光的地方看。
    但是这一下，她开始惶恐了！
    她无法转动自己的脖子。
    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苏瑶琴惊慌失措，在她仅有的十五年人生阅历中，只有苏晚清这一个不受自己控制的意外。
    没有人来找她，连最黏着她的苏轻柔也没有。
    她一个人在黑暗里，度过一个又一个梦，直到间断稀碎的名字梦，被饥饿敲开，才有人推开黑暗中，她看不见的木门。
    苏瑶琴闻到了节令瓜果的香味，有朱雀街魏记的虾籽云吞，一碟脆爽的酸酿小萝卜，还有闻起来就甜滋滋的小米粥。
    她只剩下了嗅觉跟触觉。
    像一株生活在暗夜中的衰弱植物。
    那人或许说话了，也或许没有，苏瑶琴被她抱起，靠在床头，隔着身上的蜀锦薄衫，她能很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手上的裂纹。
    苏轻柔虽然准备参加武举，平时也没少在顺天侯府的演武场舞刀弄枪，但是苏瑶琴知道，那一双从来不会这么粗糙。
    仅仅是长满伤疤，生着厚茧，并没有经历几十年的风霜。
    因为不能吞咽，她带来的食物似乎只是为了让苏瑶琴闻一个滋味，并没有办法让她咀嚼，吞咽。
    苏瑶琴感觉自己要被活活饿死时，那人用调羹舀了一勺浆糊似的米粥，几乎没有颗粒，她举着调羹喂，一手握住苏瑶琴的脖子。
    苏瑶琴毛骨悚然地感受着，自己的人身体不由自己控制，全部被一个不知名外人摆弄，神奇得是，咽喉部随着那只手，将那小米粥喝下去了。
    喂完食，她又离开。
    苏瑶琴心里记下她来喂自己的频率，时间漫长得不像话，每一个瞬间，对处于黑暗中的她来说都是煎熬。
    她无法忍受，这些不被自己掌控的局面。
    她喜欢胜券在握，喜欢一切都服服帖帖归她执掌，她讨厌那些横生的枝节。
    不知道过来多久，苏瑶琴才终于在黑暗中见到第二个活人。
    长满肌肉的双手，将她打横抱去，裹着温暖的太阳照着苏瑶琴。
    一暗一明，就那一刹那，光就分割出来绝对的两个区域。
    苏瑶琴闻到熟悉的柑橘香，她喜欢柑橘植物开花，淋过小雨的味道，清幽宁静。
    白氏特意找了云国最好的调香师，为她调制了这种味道得熏香。
    那人将她放在了一张椅子上，她的腿碰到了一边的轮子。
    苏瑶琴的触觉告诉自己，她已经成了活死人。
    不能走不能动，吃饭喝水，就连排泄都要有人帮忙，她完全成了样样都不行的废物。
    她思绪万千，那抱着她的人说话，她也听不见，只是那人推着轮椅，带着苏瑶琴在宽阔的院子里散心。
    别的感觉被封闭，嗅觉陡然增强了数百倍，苏瑶琴一路上闻到了不下十种夏季常开不败的鲜花。
    那人停下轮椅，苏瑶琴感觉脖颈上一冷，怀疑对方厌倦这种你侬我侬的鬼把戏，要一刀解决自己。
    却发现那人永手指，在自己掌心写下了长命锁。
    坠在她脖子上的，原来是一把精巧华美的金锁，錾着长命百岁。
    四周有着吉祥如意的元宝，祥云，还有灵芝仙鹤。
    苏瑶琴一脸诧异，那人有取出一只带着柑橘香的香囊，系在了她腰间。
    她在她掌心写字。
    那人写得太快，又长，笔画又多，苏瑶琴隐约感觉出来愿望生辰。
    可是自己生辰没到时候，顺天侯府过生辰的，估计也没几个。
    她不知道这些，只觉得这人有些莫名其妙，对来路不明的自己送这些物件。
    她有些担心苏轻柔，害怕她溺死在国清寺那个湖里。
    她没心思感觉，心中烦躁，但是面部表情不受她控制。
    落在对方眼中，她无喜无悲，只是一具漂亮孱弱的美人傀儡。
    那人抱着她，苏瑶琴后背贴着她胸膛，她感觉到了对方在笑，却听不见笑声。
    大约过来很久，苏瑶琴才恢复了一点点视力，她假装看不见，观察着每日给自己喂饭的女人。
    果然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手掌龟裂，看起来像大半辈子都在田间操劳。
    那个喜欢带她出去散心的女人却要再也没来过，苏瑶琴有点期待看见她的脸。
    她其实有点怀疑，那个人就是苏轻柔。
    对方知道自己喜欢蜀锦，身边处处都是蜀锦得衣裳，吃的食物也是她爱吃的那几样。
    喜欢柑橘香，爱那些气味幽微的草花。
    白氏都未必能知道这么多，只有苏轻柔能全部记住。
    苏瑶琴几乎可以肯定对方是她的时候，陡然生出怀疑。
    苏轻柔熟悉自己，但自己却不熟悉她。
    但是为什么，苏轻柔不直接告诉自己，她没死？
    不带自己回来顺天侯府，反而一直关在这很陌生的庭院里。
    处处都是古怪。
    苏瑶琴好几夜都难以入睡，几日过后，那人看见她眼下青黑，在她卧房点了一炉甜梦香，让她睡了很久。
    苏瑶琴醒过来时，那人也靠在一边的贵妃塌上小憩。
    那张脸陌生得很，不是苏轻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