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此刻很后悔，真的很后悔。
    当茉伊拉说出自己喜欢足球的时候，大卫眼睛都直了，他没想到坐在自己对面的女孩，明明一脸文艺气息，却喜欢这么奔放的运动。
    他也喜欢足球。
    在绿茵场上长途奔袭，然后一脚抽出，直抵靶心。
    他的射术一向很好。
    原来，和女生聊天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此时，大卫在心里想。
    只要在对的时间，碰到那个对的人，大家志趣相合，即使是浮萍一样的微末小事，也能愉快地聊很久。
    谈恋爱也不难嘛。
    “我喜欢刺绣、陶艺和插花。”
    于是，在无比放松的心情下，大卫脱口而出。
    这是他花了一下午，精心准备好的三个兴趣爱好，每一个的格调都很高。
    他相信，这些会使自己看上去，像一个很懂风情的文艺男青年，一边想着《百年孤独》里那蓬滚烫的冰块，一边精心打扮，坐在金碧辉煌的歌剧院里，看让人昏昏欲睡的歌剧。
    虽然他也是今天下午才知道，还有插花这种东西。
    但花几个小时，了解一些基础概念还是不难的。
    甚至，他还剩下一些时间，可以对着镜子调整一下面部表情，让自己看起来，是发自内心地那么喜欢这三种东西，而非为了泡妞附庸风雅。
    “我喜欢刺绣、陶艺和插花。”在说出这句话时，大卫的微表情可谓完美，每一块面部肌肉都在它该在的位置上，容光焕发。
    之后，他眼角抽动，克制住了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的冲动。
    他其实想随机应变，说自己也喜欢足球的，这样就可以顺理成章地问茉伊拉喜欢哪位球星，支持什么队伍等等。
    这些他都很懂的。
    但偏偏，在这一刻，一下午的努力终于战胜了对足球的热爱，已经形成肌肉记忆的大卫，想到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于是他下意识说了出来。
    茉伊拉客套地笑了笑，“挺少见的，很少有男孩子这么细腻。”
    大卫沉默不语，低头喝着自己的那杯忧郁玫瑰，神情比玫瑰还要忧郁。
    在一阵沉闷的气氛中，服务生很有眼色，主动走了过来：“二位好，请问还有什么需要吗？”
    “我们最近推出了一些咖啡新品，要不要品尝一下？”
    他把手中的咖啡品类单放在桌子中间，这样两个人都能看到。
    大卫如遇大赦：“要不，我们试一试？”
    “好呀。”茉伊拉点了点头，“我还蛮喜欢喝咖啡的。”
    大卫点了一杯蓝色心情，茉伊拉点了一杯幸运摩卡。
    “稍等。”
    服务员礼貌地向二人鞠躬，满意地离开了。
    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很快就被放在冷色系的杯子中，连同托盘被服务生送了上来。
    “这杯摩卡里面加了一点点坚果，风味很特殊，挺好喝的。”
    茉伊拉看着大卫，轻声说。
    “真的吗？”大卫露出微笑。
    场面又有些冷了。
    很有颜色的服务生，不失时机地走了上来：“您好，我们新推出的活动，点第五六杯咖啡有八折优惠，二位要不要试一试？”
    几分钟后，服务生再次礼貌鞠躬道别，脸上露出更满意的神色。
    “喂，”卫之琢叫动许然，“你的那名舍友，这么喜欢喝咖啡吗？要不要去提醒他一下，这家咖啡厅不是无限免费续杯的？”
    “什么？”
    认真看番剧的许然，把注意力从笔记本电脑屏幕上移开。
    十几分钟前，卫之琢告诉他，自己最近找到了一部宝藏动漫，他正用卫之琢的电脑看得津津有味呢。
    “你的那名舍友，”卫之琢侧过脸，看向大卫那边，“已经在喝第四杯了。”
    一杯两杯三杯四杯，坐在茉伊拉对面的大卫，咖啡越喝越苦，眼看着服务生笑容可掬地朝这边走过来，再也坐不住了。
    “我去个洗手间。”
    他向茉伊拉示意。
    茉伊拉点点头，她正用勺子搅动咖啡，看起来不是很开心。
    大卫飞也似的逃离，走到洗手间门口时，兜了一大圈，绕到许然桌前。
    他碰了一下许然的胳膊，然后朝柜台方向走去。
    许然会意，他按下笔记本的暂停键。
    “如果有人请你喝咖啡，你会点哪个？”
    起身后，许然突兀地问了卫之琢这个问题。
    “一杯普通的拿铁就行。”卫之琢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中的厚书，没有抬头。
    “好。”
    许然跟随大卫，走向柜台，即使透过背影，他也能看出大卫灰颓落寞的样子。
    “听说，你喝咖啡喝上瘾了？”
    在柜台前，许然心不在焉地看着价格单，问大卫。
    “什么呀，”大卫一脸痛苦，“聊天过程出了点问题。”
    “什么问题？”
    “按照你说的，我特意找了女生可能喜欢的话题，但她好像不太感兴趣。”
    “是吗？不可能吧，你找的什么话题，言情剧还是男性流行歌手？”
    “要找这个吗？”大卫愣神，“我说的是刺绣，陶艺和插花。”
    许然差点一头磕在柜台上，他又惊讶又好笑，“你怎么不说你喜欢女装呢？”
    “这个不太好吧。”大卫犹豫道，“感觉听起来怪怪的。”
    “一个男生，同时喜欢刺绣陶艺和插花，听起来也怪怪的。”许然指出，“男生喜欢陶艺、刺绣、插花中的一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但如果同时喜欢这三项，并且把它们作为最大的兴趣爱好，就稍微有些不正常了。”
    “那怎么办？”大卫慌了神，“我该怎么补救？”
    “别急别急，”许然问大卫，“你们最近的一个话题是什么？”
    大卫想了想，有点不确定：“好像是，她喜欢看书，尤其是诗歌啊什么的，她说，错落的篇幅里，字句有野蛮生长的生命力。”
    “多好的女孩啊，文学修养真是不俗，”许然安慰大卫，“我觉得你配不上人家，要不这次算了。”
    “什么算了？”大卫神色变得愤慨，“这话亏你说得出口，我的终身幸福，就这样完了？”
    “也不是没有补救的办法。”许然悠悠说道，“两杯普通拿铁。”
    “好好好。”大卫一脸喜色。
    只要情圣出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想。
    “你要把话题，转移到你熟悉的领域，这样场子才不会冷起来。”许然朝大卫挨近了一分，“比方说，神秘事务研究所。”
    “神秘事务研究所？”大卫若有所思。
    “这学期，你们……咱们社团有什么研究项目？”
    一说到神秘事务研究所，大卫的话语流畅多了。
    “暂定有两个，一个是克苏鲁神话中，三柱神之一的森之黑山羊，是否为现实世界中某种超凡映象，另一个是番茄炒蛋的最佳调味配比。”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滥用社团长的权力，发动全团研究番茄炒蛋，真有你的。”许然感慨，“怪不得没人加入咱们社团。”
    “番茄炒蛋很好吃的，”大卫反驳许然，“这是社团近几年来，研究的最有意义的事情之一。”
    “所以，你愿不愿意放弃一个其中议题呢？”许然问。
    “什么意思？”
    “你和茉伊拉说，咱们社团，整体风气也特别文艺，并且咱们这学期的议题之一，与文学有关。这样，作为社团长的你，是不是就有东西聊了？”许然循循善诱。
    “这……不太好吧？我还蛮喜欢这两个议题的。”大卫面露不舍。
    大卫的死脑筋让许然叹息。
    “你是希望一个人光棍地吃着世界上最美味的番茄炒蛋，还是和茉伊拉一起，吃没那么完美的番茄炒蛋呢？”他问大卫。
    几分钟后，大卫慢慢走回桌前。
    他已经恢复了镇定。
    “其实，我也特别喜欢文学。”
    “真的吗？”茉伊拉的眼神小鹿一样闪动，满是期待。
    “真的。”大卫浅啜一口咖啡，“我是一个社团的团长，这学期，我们社团研究的议题，有两个。”
    一个是番茄炒蛋的最佳调味配比，另一个是民谣。”
    “比如说，童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