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然百无聊赖躺在旅馆床上，望着一旁墙壁发呆。
    ——很难想象这是本地最好的旅馆。
    旅馆墙整体偏黄，像被抹了一层透明的胶，然后在岁月里度过了很长时间，胶质慢慢变黄变脆变老，那些焦油色的黄晕，像老人斑一样散落在墙壁上，只有墙壁正中贴着的摇滚歌星海报，激情澎湃，证明着此地曾有过一段光辉岁月。
    在上个世纪，托布市所在的国度，还是发达国家，但随之而来的战乱摧毁了一切。
    极高的通货膨胀山岳一样压下来，摧垮了当地人的脊骨，黑帮、军火交易和色情业，像见到血的水蛭一样，死死咬住这座城市，企图吸出每一滴血。
    城市渐渐枯败，水蛭越吸身体越胀，直到今天。
    托布的机场，已经几十年没有翻修了。
    当地政府情愿把钱投入声势浩大的街头派对，用狂欢给当地人上一剂维持数周的麻醉针，也不愿修缮一下基础设施。
    至于狂欢派对带来的旅游业收入——别傻了，黑帮盘根错节的地方，哪个外地人敢来？
    街道上黑影一掠而过，许然余光过处，看到李君影在街头摸索，似乎在找什么，他好奇心起，于是打开房门飞奔下去。
    “在干嘛？”
    许然走到李君影身旁，问。
    李君影指尖捋过挤在一起的街头小广告，上面写的不外乎是“某某帮派找马仔”“重金悬赏某个对手头颅”之类的东西，纸张粗糙，内容凶猛。
    李君影两指轻轻一划，把指尖上某个东西粘在柱子高处，动作极为隐蔽。
    “走吧。”他拍拍手，“回旅馆。”
    许然的好奇心直到回到旅店房间才得到满足。
    李君影拿出一个类似扫描仪的东西，仔细扫过房间内的每个角落，包括天花板，之后，又拿出一部改装过的信号屏蔽仪，放在房屋正中。
    “没有针孔摄像头和窃听装置。”李君影转身，对许然正色说，“你可以安心住了。”
    许然汗颜，他这才想到，这里不是依云市或瑞维尔斯纳。
    在兵荒马乱的托布市，拿到房卡，关闭房门并反锁住，并不代表这所房间就完完全全属于你了。
    说不定，这仅仅意味着你从看似危险的街头，走到了看似安全的牢笼，当你舒舒服服躺在床上的时候，在某个地方，可能会有人透过屏幕开心注视着你，像看着砧板上的一条鱼。
    “在旅馆周围，我布置了几粒摄像头。”李君影这才对许然解释，“就在刚才。”
    许然点点头。
    “你要找的人在托布市？”
    他看着旅馆内的一切，慢慢皱起眉头，“这里这么混乱，世界顶级黑客会住在这里？”
    怎么想都不太可能。
    “你相信吗？”李君影悲哀地笑笑，眼里有惋惜之意，“在这个国家，除了物价极其高昂的首都，托布市已经是治安最好的了。”
    “在这里的两名顶级黑客，是姐弟。”李君影接着说，“大一的时候，我还没觉醒超凡能力，是一个普通人。当时，我参加了世界黑客大赛，碰到了他们姐弟。”
    “他们一个第三名，一个第六名。”
    “他们告诉我，自己会努力攒钱，把父母接出去，离开这个腐烂透顶的国度。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挣钱，拼命挣钱，哪怕……”
    哪怕这意味着我们要给魔鬼当仆人，也无所谓。
    弟弟看着李君影，悲伤又坚决地说。
    那是几年前的事了。
    李君影和他们交换了地址，“如果来升龙国，可以找我，”他是这么说的，虽然他知道这更像是一句象征意义的“再见”。
    拉美世界的两人，几乎没有可能来到位于世界地图对角线的升龙国，人生地不熟，连语言都成问题。
    所以，几年没见了，你们给魔鬼当过仆人了吗？
    当李君影走出许然房间的时候，不由自主这样想。
    当天晚上，许然睡得并不好，尽管他知道李君影在旅馆外布下了天罗地网，即使有黑帮成员到来，也会在第一时间被发现。
    天微微亮时，他困倦地起床，在有锈味的水龙头下洗了把脸。
    李君影正在楼下，他看上去神采奕奕。
    “睡得很好嘛。”许然对他打招呼。
    “我没睡。”李君影说，“我开了一晚上纯洁者。”
    他似乎不想多说什么了，转头看向玛格丽特——她正好沿楼梯走下来。
    “我们走吧。”
    李君影说。
    他摊开手里的纸条，转过一条条街角，来到一栋破旧的二层楼房旁。大白天，二层窗帘仍然紧拉着，从外面窗玻璃看过去，棕色的窗帘把屋内一切遮蔽得严严实实，像诡异的密室。
    “出事了？”
    许然盯着窗帘，问。
    “也不能这么说。”李君影缓缓摇头，“黑客嘛，很多都喜欢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他们认为，这有利于集中注意力，激发灵感，而且很酷。”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缓缓拔出腰后的手枪，警惕地沿楼梯走到二楼。
    “有人吗？”
    李君影敲敲门，用蹩脚的当地口音问。
    铁门发出沉重的声响，没人应门，但屋里有细微的呼吸声，很低，但很急促。
    许然和李君影对视了一眼，过人的身体素质，使他们都注意到了这缕呼吸声，他们轻轻轻轻离开门口，朝玛格丽特使了个眼色，三人在楼外逛了几圈，找了个角度，慢慢沿墙壁爬上去，爬到窗前
    ——然后猝不及防地一瞬间冲了进去。
    窗户“砰”地向内破碎，碎成透明的冰棱，在棱角落地之前，三人已经跃进房间并在客厅站定。
    守在房门口的棕肤少女吓了一跳，她尖叫着，把手里的棒球棍下意识朝许然扔来，随后抄起门口的花瓶，对准许然脑门。
    “你们——你们想怎么样？”
    少女浑身哆嗦着，嘴唇青白，问许然。
    许然随手接住球棒。
    “还没到规定时间呢，我在筹钱，”少女紧张地胸膛起伏，语音发抖，“你们、你们想干嘛？”
    李君影皱起眉头。
    黑客姐弟中的姐姐——瑞贝卡不认识自己了，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但这反应……
    她显然把自己误以为是其他人了。
    “我们不是坏人。”
    许然弯下腰，把手中的棒球棍轻轻放在脚边，尽可能朝瑞贝卡露出微笑，“你大可不必如此紧张。”
    他话还没说完，瑞贝卡已经条件反射地把手中花瓶劈头盖脸扔了过来，许然再次精准地接住。
    “我警告你们，你们把我杀了，谁给你们筹钱？”瑞贝卡缓缓向后退去，“约瑟……”
    约瑟是弟弟的名字。
    “约瑟怎么了？”李君影追问。
    “你们不知道？”瑞贝卡反问，“约瑟被黑帮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