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魔幻的现实
作者:坐望敬亭   文豪1978最新章节     
    燕京城旧时有东富、西贵、北贫、南贱的说法,老百姓传的版本有好几个,反正总结起来就是——
    富商是多住在东城的,达官贵人住在西城,北城一般是普通百姓居住的地方,南城住的人员就复杂了,除了穷苦百姓,还有许多行走江湖的打把势卖艺的人。
    对于许多燕京人来说,看看胡同里四合院的结构就能知道以前的主人是个什么身份。
    当官儿的,院里屋上的瓦都是双层的,而百姓家屋上的瓦只能是单层的;
    当官儿的,大门的门框上有柱子,百姓家是不许有的;
    当官儿的,门前有石墩,圆的是武官、方的是文官;
    还有的院子门前放的是或蹲或趴的狮子,说明主人家是皇亲国戚,狮子越大,跟皇家的关系越近。
    门框上有四根柱子的是四品以上官员的家,两根柱子的是四品以下官员的家。
    进了胡同,林二春滔滔不绝的跟林朝阳显摆着他最近这些日子看房子学来的知识。
    林朝阳不禁对他刮目相看,“行啊!老林同志,来燕京这才半个多月,快赶上老燕京了!”
    林二春面露得意之色,嘴上却低调道:“看得多了,自然就懂了。”
    到了院子门前,林朝阳按照林二春跟他说的相看这家的院门。
    门前没狮子,不是皇亲国戚。门上也没柱子,不是官员。门前倒是有石墩,但大小就跟大一点的砖头差不多。
    “您给我指导指导,这是個什么家庭?”
    “这家啊,是官儿也不是官儿。”
    “什么意思?”
    “宦官的宅子!”
    “太监啊?”
    林朝阳没憋住,差点乐出声。
    老林同志进了燕京,文化水平明显受到了极大的熏陶,连“宦官”这词都会了。
    “咋滴?瞧不起太监啊?”林二春问道。
    “那倒没有。”
    父子俩闲聊着,敲响了院门。
    开门的是个长脸三角眼的年轻人,正是房主,叫李全福。
    打过招呼进了院,李全福带着林朝阳父子俩看了一圈院子。
    进了院门后是山水影壁,上面的图案已经模糊。第一道院子南边有间朝北的倒座房,现在处于闲置中。
    经过垂花门进入了正院,院里有两株石榴树分别立于院子东西两侧,这个季节都秃了。
    院里有正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三间,格局一目了然。
    据李全福说,他太爷爷的大哥早年在宫里当差,因为跟大太监李莲英沾亲带故,所以混了个内官,后来还娶了妻,又把他爷爷过继到了膝下。
    后来清朝没了,他那个太监太爷爷隔了没几年就死了,房子传给了他爷爷。
    因着家里爷爷和父亲在民国那阵儿混的比较凄惨,到他这辈儿房子反倒是保住了。
    “那怎么想起卖了呢?”林朝阳听李全福痛陈完家史,忍不住问道。
    “嗐!这不是因为单位分房给闹的吗?我这结婚好几年了,孩子也生了,按理说单位应该给分个房子。
    可单位却说,有同事反应,姆们家有祖宅,得紧着那些没房子的同事。
    姆们家有房子倒成了我的罪过了!您说说,这上哪儿说理去?
    我跟我爱人一合计,得!这祖宅我们干脆卖了,单位不是说姆们有房就不给分吗?
    现在没房了,我看他们怎么着!”
    李全福说这话的时候带着几分气愤,但听在林朝阳耳中却感到魔幻。
    为了拿到单位分的房子,就把位于燕京西城区的四合院祖宅给卖了?
    乍一听,这事好像很不合理。可仔细想想,以七八十年代的社会情况和人们的理念,好像也说得过去。
    首先在如今,房子本身还没有金融和投资属性,只有居住属性。
    东北农村的土房子也好,燕京城里的四合院也罢,价格和价值差距本身就没那么大。
    这年头只要是有个正经单位,职工一般是都能分到房子住的,只不过是面积大小的问题。
    李全福夫妻俩如果是双职工,那么就是完全放弃了两人的分房机会,以普通百姓的角度来看这个问题,确实是挺吃亏的。
    当初林朝阳要买房子的时候,身边的亲人朋友不也曾经以这个角度来劝过他们吗?
    只不过林朝阳思考问题的角度与现今大部分老百姓的角度不同,所以才坚定的选择了买房子。
    李全福说到最后,脸上露出几分狡黠,朝林朝阳眨了眨眼,说道:“再说了。姆们家祖宅卖了这也不是一笔钱吗?放银行里,一年利息钱比我工资都高。”
    李全福说完这话,面露得意之色,让林朝阳一时间哑口无言。
    从72年开始,国内银行的五年期存款利率一直都在7%以上,到八十年代中期更是一度飙升到9%。
    以现在的眼光看,李全福的选择怎么说都是一步好棋。
    连一旁的林二春听了都心动不已,他这个人就爱算计,心里的小算盘扒拉来扒拉去,拉着林朝阳走到一边。
    “儿砸,他说得有道理啊!有买房子这个钱不如到银行存个五年期,七八年这钱就翻一倍,不比买房子强多了?
    这钱存银行十年,房子钱都出来了。”
    再过十年,这房子你翻两三倍价格也买不到,林朝阳心里嘀咕着。
    “听着有道理而已。”
    “啥意思?”
    父子俩说着悄悄话,那边李全福好像察觉出了什么,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可能弄巧成拙,打消了买主买房子的想法,心里后悔不已。
    他想了想,赶紧往回找补。
    “不过这事也分怎么看?我老家儿前几年都走了,她父母那边不需要操心,单位分姆们个小房子,也就够住了。
    我听林叔儿说,您老家是东北的,以后一家人住在一起。姆们家这宅子正好合适,屋子多、地方大,怎么折腾都够了。”
    林朝阳笑着点了点头,“确实。”
    林二春隐晦的碰了他一下,示意他别附和李全福说话,要不然等谈价的时候不好砍价。
    跟李全福聊了一会儿,林朝阳父子俩把四合院里里外外都看了一遍。
    院子整体结构保持的不错,但没办法细看,别的不说,光是修葺恐怕就得一笔不小的数目。
    这房子快一百年了,传到李全福爷爷那辈,家里条件不行了,也没那个钱修整,都是凑合着住。
    如果要再想住的舒服点,改造一下,还得一笔钱。
    看完了房子,几人在正房坐着,李全福问道:“怎么样?二位看得如何?”
    林朝阳说:“房子还不错。”
    林二春皱着眉头,“粗看挺好的,仔细一瞧,破破糟糟的地方太多了。这要是买下来,光是修修补补就得一大笔费用。”
    砍价这种事是刻在中国人骨子里的基因,李全福自然知道林二春说这番话的目的。
    “林叔儿,您不能这么看问题。这宅子都一百多年了,能保持到现在这样,已经是难能可贵了。再过些年,说不定就是古董。”
    林二春笑呵呵道:“那你要是留手里,估计能当个传家宝。”
    李全福在他这吃了个软钉子,又看向林朝阳。
    “林老弟,姆们家这宅子不是外面那些大杂院。从建成之后,就这一家人住。
    屋顶这瓦看见没?双层的。这梁和柱,当年用的都是黄松木,都是好东西。
    就这屋子的用料,你们再住一百年都没问题。”
    李全福说完了话,见林朝阳沉吟不语,心里有点忐忑。
    现在私房交易量虽说是比以前多了,但没有中介、没有互联网,能碰上个诚心想买房的买主并不容易。
    更何况李全福也知道自己家这宅子的价格比一般的房子可贵多了,想遇着个合适的,就更难了。
    真是多拖个一年半载,这笔钱放在银行里能吃多少利息啊,他想想都心疼。
    “李大哥要是诚心卖,不妨给我们开个有诚意的价格。”等了好一会儿,林朝阳终于开口。
    李全福听着他的话,心里松了一口气,能谈价就好。
    但同时他又有些为难,林朝阳让他先开价,这对他来说是不利的。
    “老弟,我这房子你也看了,里里外外都是好东西……”
    李全福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林二春打断了,“小李,咱唠点实惠的。”
    “那你们说多钱?”
    林朝阳和林二春对视了一眼,轻启嘴唇,吐出一个数字:“四千块钱。”
    “那不行!”
    李全福一听这价,直接站起了身,“你满燕京打听打听,二进的四合院,什么时候有过这价?”
    林朝阳看着李全福的反应,没骂人?好消息!
    他满脸和气的说道:“李大哥。当年用的材料再好,那也是当年的事了。过了一百年,这房子不修葺的话,我们还能住几年?伱这房子要是新的,别说四千块钱,一万块钱我都能接受。你说,是这么个道理吧?”
    “你们进来再花钱那是你们的事,这房子我们家住着也没问题,对吧?
    四千块钱肯定是不行,我这可是西城,一进的宅子也没这价啊!”
    林朝阳问:“那你说说你的想法,你觉得多少钱合适?”
    李全福犹豫了一下,没敢多报,“六千八。”
    林朝阳摇了摇头,“高了。”
    李全福还等着他接着砍价,没想到林朝阳说完这两个字后便闭口不言。
    屋内气氛陷入了一片沉寂。
    过了一会儿,林朝阳作势要起身,李全福心里一跳。
    没等林朝阳说话,他便主动开口道:“那你说,多少钱?”
    林朝阳看着李全福,说道:“你是诚心卖,我也是诚心买。这样,五千五百块钱。你要是觉得行,咱们明天就去房管所。要是不行,你就再遇遇,兴许能碰上个愿意出价的买主。”
    林朝阳的话等于是最后通牒,李全福听了这话犹豫起来,面露难色。
    他的心理价位,其实就是六千块钱,这也是如今西城二进宅子的普遍行情。
    林朝阳出五千五百块钱,刚好卡在他能承受的极限。
    这个价格看似比他心里的底价少了五百块钱,但如果错过林朝阳这个买主,多等个一年半载的,钱没拿到,也就没有银行利息,里外里是一样的,还不如先卖了。
    李全福皱眉思考的时候,林二春偷偷观察着他的神色,与林朝阳眼神交流过后,他心领神会。
    “小李啊,卖房子是大事,急也急不来。
    我们价也出完了,你回头跟家里人商量商量。也别勉强,兴许后面还能碰上出价比我们还高的买主。
    今天就先这样吧,我们爷儿俩就先走了。”
    林二春说完这话,父子俩就起身准备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