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魏晨左右为难，怎么做都里外不是人的时候，一道沙哑虚弱的声音骤然响起。
    “姐姐！渺渺没事……”
    “臣不需要——咳咳！”说巧不巧，可能是姜渺的情绪太过激动，刚止住血的伤口二度崩裂，汩汩往外淌着血。
    她话刚说到一半，就咳嗽起来，咳出来的全是血。
    “……”
    原本听到姜渺的话，苏忆桃猩红无神的眸子恍了恍，可是，还不等她恢复一丝理智，就因为那两声含糊的咳嗽彻底疯狂。
    那双空洞无神的桃花眼，仿佛是两口干涸的深井，其中敛藏着难以诉说的绝望。
    两行血泪，如决堤的洪水，自她的眼眶淌落，落到腮旁，落到衣裳上，落在何人心上。
    苏忆桃发了疯似的拽着床幔，企图爬起来，只是现在的她连一个正常人都算不上，又冷又饿，哪里爬得起来？
    刚挪下来一条腿，就重重地摔在地上，完全不给旁边的祝暮泽接住她的机会。
    “渺渺……”
    “是朕——是我不好，唔……高看了自己，把你们悉数牵扯入局，却无能为力把你们带出去，是我对不起你们……”
    “对不起，是我的错！”
    祝暮泽膝行半步上前，强势把找不着方向的苏忆桃圈进怀里，想用手指擦拭她脸上的血泪，却怎么也擦不干净，反而是越擦越多，越抹越红。
    “滚开——”
    “祝暮泽！你放开我！”
    “苏忆桃！你别乱动！”
    “姐姐……臣之性命，为君所赐，臣纵死无悔，而且，有魏院首在，死不了的，臣还能砍十个……真的！”
    “桃主子…”
    “陛下！”
    “妻主，求求你，别乱动了……”
    苏忆桃回光返照似的有了力气，一把推开祝暮泽，勉强站直身子，却被脚边的鞋履再次绊倒，好在这次没硬挺挺砸在地上，而是摔在祝暮泽身上，将后者砸得闷哼一声。
    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涌入众人鼻腔，源头在祝暮泽身上，八成是伤口又裂开了。
    别看魏晨还拿着丹药愣在原地，但她的大脑里却经历着一场惊心动魄的头脑风暴，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苏忆桃执意救俩倒霉催的，俩倒霉催的忠心鬼又要救苏忆桃，自家傻殿下还在搅局！！！
    鼻翼轻轻吸了两下，混合着各种药香的血腥味——等等，血腥味？药香？
    魏晨的视线逐渐落在手里的绿云长簪上面，脑海里忽然想起莫幼薇那本札记里记载的话……
    有了！
    魏晨反手把绿云长簪别进髻里，二话不说就把手里金光闪闪的丹药分成三份，嘴里却说着糊弄人的话，“臣遵旨。”
    遵旨？
    遵谁的旨？
    要知道这间寝殿里就有两个主子，一个亡了国的皇帝，一个只差登基的新帝，这模棱两可的话顿时让来双方都愣住了。
    趁着两人愣神之际，魏晨面无表情地走到姜渺面前，弯下腰，把丹药塞进她嘴里，在对方错愕的目光里，手动帮她闭嘴，捏着下巴摇了摇看着对方满脸愤慨地咽了下去才收回手。
    丹药入口即化，根本不给姜渺吐出来的机会，只能被迫吞入腹中。
    “魏晨！”
    “魏晨！”
    “魏晨！！！”
    一声姜渺，一声玄台，最后一声则来自祝暮泽。
    魏晨可没时间看姜渺那红扑扑的浸满泪水的眼睛，转身走到玄弈面前，如法炮制般扒开她的嘴巴，塞药，掐下巴，摇晃两次，在几人近乎喷火的目光里走到苏忆桃面前。
    祝暮泽刚想发火，魏晨就在几人不解的目光下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动作，一切都是那么的……行云流水，水到渠成，成败在此一举！！！
    “唔？”
    直到那苦巴巴的味道在舌齿间蔓延开，苏忆桃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但也瞬间明白了魏晨的做法：分三份！
    真有她的，谁都不得罪！
    但这还没完，魏晨拿起旁边的茶盏，用温水过了一道，又抽出插在髻间的绿云长簪，用干净的帕子擦了擦。
    “你在干什么？”
    虽然魏晨一句话没说，但苏忆桃闻着鼻尖若有若无是梅香，已经意识到什么，不等魏晨开口，就抬起手臂递到魏晨面前。
    这番举动，倒是让魏晨愣了一瞬。
    她垂下头，眼神复杂地看了苏忆桃半息，叹了一口气，握住她瘦得只剩皮包骨的小臂。
    “陛下……”
    苏忆桃没有吭声，垂着脑袋，几缕凌乱的长发从肩头垂落，先前裹在身上的黑色貂袍也在、适才的挣扎中落在一旁，露出里面破破烂烂的红衣。
    这一幕看在众人眼里，总觉得莫名的心酸。
    这可是曾经睥睨天下，笑傲群雄的绝代帝王啊！
    一统九州，安定江湖，一人一剑便横压一个时代的绝世女子！
    如今，却因一字，落到如此境地。
    乱糟糟的发髻间，是一只精雕细琢的玄鸟衔春簪，枝头玄都并蒂，预示妻夫长相厮守，天长地久。
    千年之前，曾有八品白翎燕鸟，随祝始皇征战四方，镇国镇乱震天下，为后世尊为天命玄鸟，是为燕国神鸟。
    燕国开国以来便有习俗，凡燕国境内成婚者，可于嫁娶之时簪白翎玄鸟，向玄鸟祈愿，求与伊人携手，白首不离，共度余生，更求得与君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成婚礼节是从燕国皇室开始的，确切来说，是祝家第二位皇帝娶夫册立凤君的时候，两人簪了一对。此后，由礼部记录，不知怎的就流传了出去，渐渐就有了这默认的礼节。
    只不过这礼数在传承期间，变更了几回。
    起初是女男皆簪，后来这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寓意传出去，燕国女子便渐渐不簪了，只有男子簪。
    传了几代，祝家皇室的男子不簪了，无论是娶进来的夫郎，还是嫁出去的皇子都不簪，独独要女方簪。正是因为这玄鸟簪礼，祝氏后嗣都是一妻一夫，无论哪一代的皇帝多么多情，也都没有打破这一规矩，其他的，就更不敢了。
    祝家人虽然都是狐族血脉占了上风，但又都是玄鸟后裔，抛开狐族本性的深情不谈，玄鸟虽逝于过往，但毕竟是妖仙落入人间，自然受其规则限制，而限制的同时也蕴含着天命祝福。
    如此，便是闭环。
    婚服，玄鸟簪，是太多来不及诉说出口的故事。
    祝暮泽不说话了，他是最先到的，所以无论是苏忆桃身上刺眼的沾满血污的婚服，还是那根精致到不像话的玄鸟簪，他都看见了，看得清清楚楚，却又懦弱的，不敢提及半个字。
    魏晨反握着长簪，随手一挥，在苏忆桃青青紫紫布满新旧伤口的小臂上划开一道半指长的伤口。
    这次，不知道什么缘故，流出来的血并不是浓稠暗红色，而是浅浅的红色，若仔细看，更近似于较深的粉红色。
    魏晨一边放血，一边回忆着那些乱七八糟且离谱至极的丹方！！！
    对！
    丹方！
    不是药方！
    那本札记的最后几页，记载的全是一些她这个年纪轻轻的凡夫俗子无法理解的丹方！！！
    疯了，这个世界都疯了。
    【小知识：燕子忠贞，一生只有一个配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