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好几天，安然都没有睡过安稳觉。
    他通常极少表露自己的心情。但如今多年运筹满盘皆输，必然情绪跌到底谷。然而他尽可能压抑，更不表露分毫。因为枕边有自己至爱之人，安然不想让对方担心。
    就算安然不说，陆千川也什么都知道。
    陆千川对安然没有言语安慰，他知道安然并不需要安慰，需要的是陪伴。他陪安然吃饭、陪安然刷题、陪安然散步、白天调侃安然满嘴跑火车、晚上以手为枕拥其稳稳入眠......做到这一切，就够了。
    他也想告诉安然：“有我在呢，别怕。”可不曾说出口。
    安然是个独立强势的人，冷漠的外表下心思比常人更为敏感。他一直宠着陆千川，不希望对方因自己的困境而寝食难安。
    纵然前功尽弃，但我还没有被逼入绝境，无非就是得去面对本就该面对的高考而已——道理安然都懂，只是心里没底。
    安然的【二模】考了年级第六，陆千川年级第五。
    现在自主招生推荐已经终结，按道理讲，维持考试成绩表面的光鲜亮丽对安然而言没有任何意义。他反倒是更加重视，不遗余力，因为他需要对高考认真备战，也需要以这样的成绩报答曹尤鱼老师的有情有义。
    “安然，来一趟我办公室，现在。”
    语文老师在讲台上评卷，安然在座位上接电话。并非安然过于嚣张，而是这个电话必须得接，乃是副校长亲自打来。
    安然告知语文老师，校领导找他。
    他是语文老师最得意的门生，别说是上课打电话以及请假外出了，就算是上课放鞭炮外加蹦迪，也是可以滴。
    从教学楼到骨灰盒这条路，安然三年间走过好多次，几乎每次来这儿都会闹些或大或小的麻烦事。
    而今距离高考、距离他离开东城高中也就只剩下不到60天。所有的争争夺夺都已尘埃落定，此番心平气和而来，才第一次有闲情欣赏道路两旁的花圃。各色叫不出名头的小花铺在嫩绿的草皮上，看起来格外让人舒心。
    原来，这三年，我也错过了不少好风景。
    熟悉的走廊、熟悉的办公室房门，叩响两声，屋里传来副校长熟悉的回应声。
    拧开门把手，房门渐渐敞开。
    也许是今天副校长把窗户的纱帘挽了起来，让办公室分外亮堂。里边灼白的阳光与走廊的昏暗形成巨大落差，让安然打开门的一刹那，眼睛还有些无法适应。
    在银辉闪耀的光线里，有个高挑清瘦的剪影慢慢由黑色轮廓变得明晰——一名约莫30出头的陌生男性双手插兜，站在会客区沙发旁。他一头精神的碎发，有张漫画里才有的俊男瓜子脸，只不过皮肤不再如少年那般细嫩柔滑。
    此人看起来成熟却不稳重，亲和之中又带有几分轻佻。从他西装革履的面料材质上，肉眼可见【昂贵】二字，整体给人的第一印象颇有些纨绔子弟味儿。
    诶？这番描述，似曾相识。（第137章）
    “安然，你来啦。”职业假笑的副校长，面容和蔼，出现在光影的边角。他走到陌生男人的身边，示意安然靠近。
    “杨阳老师，这就是安然。”
    “安然，这位是柳林财大的杨阳老师。”
    副校长介绍的话语非常简短，揭露的信息相当明显。
    安然作为东城高中肚子里坏水儿最多的学生，当然明白副校长把自己叫来是何意。
    再加之副校长只有接待贵客时才会露出的慈眉善目，安然没有理由怀疑，这是副校长又一次把良苦用心花在了自己身上。
    差一点，安然没能做好自己的表情管理；差一点，他就当着外校老师的面流露出喜悦的表情。
    他知道自己此时理应向杨阳老师微笑问好，展现自己作为学霸的气场和聪慧稳健的态势。然而他没有，他的目光无法从副校长脸上挪开。
    尤鱼老师是对的，我毕业的时候，真该给各位领导磕十个响头。
    “坐吧，安然，别拘束。”副校长笑呵呵提醒。
    安然这才对来客问好，随后落座。
    “柳林财大的杨阳老师，来我们学校，点名要见见你。我知道你小子才华横溢，但没想到名气这么大呀，啊~~呵呵呵。”副校长重复了一遍来者的学校和姓名，担心某个面瘫刚才走神没听清。
    从许多到安然，包括其间的陆千川，副校长对学校的这帮孩子不能说是仁至义尽，简直就是再造之恩。如果安然有时光机，他一定会回到过去，把初见时对副校长目无尊长的自己抽几嘴巴子。
    杨阳老师对副校长道：“看得出来这位安然的确有些本事，我没开口点名前，您想推荐的学生，也是他吧。”
    副校长尬笑一二，拍拍大腿、摆摆手：“惭愧、惭愧，我们学校拔尖的优等生，就只剩下安然了。”他指着安然，戏谑曰，“这家伙也算倒霉，本来已经内定xx大学，可以直接保送了（夸大其词）。哪知道他的同桌和他亲姑姑给好上了，闹了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出来，结果....受到了牵连。”
    杨阳老师表情轻佻、吊儿郎当，静静听副校长侃大山，目光一直审视着安然。
    安然没有逃避，与其四目相对，暗叹此人应该有些来头，自己居然从对方的眼神里读不出任何情绪、任何信息。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杨阳老师问。
    见过，当然见过。虽然没看清样貌，但在芽庄，许多告诉过安然，杨阳老师带队跟着许多出国的。无人岛上监督拍摄的那位老师，定然就是杨阳。
    安然不回答，转移话题：“不知道杨老师您把我叫到这里来，是有什么事情呢？”
    杨阳轻佻戏谑笑：“你猜。”那副表情，一点儿也不商务，甚至有几分挑衅的味道，和去年这个时候会见许多时，一模一样。
    安然盯着对方那张没有陆千川帅但绝对比陆千川痞的脸，思索两秒，实话实说：“老师您是要给我一个机会......柳林财大特招？”
    “快言快语，我喜欢！”杨阳抬眉，他也不卖关子，“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去年许多保送到我们学校，表现特别棒。拍出了非常多的擦边球小视频，啊呸，青春少年短视频，众望所归，担任了影视社的副社长。还在迎新晚会上弹吉他独唱，迷倒一大片小女生。让我们公管这种边缘学院有好多新生期末时主动转系，只为了和他同一个班。我们院长大喜，更别提他代表我们院篮球队打赢了宿敌工商......”
    “什么？！你让许多带伤上场！”安然稍许抬了一个音调，居然以带着微怒的口气，打断对方的侃侃而谈。
    此等冲动的行径着实吓了副校长一跳，深刻怀疑对方是不是吃了过期的老鼠药。两周前在市教委赵科长面前都没露马脚，咋现在就忽然莫名其妙沉不住气了呢。
    杨阳没心没肺：“医生看过了，他没什么大事。”
    安然的眼神犀利了起来：“医生？”
    二人之间的氛围变得不太妙。
    副校长赶忙阻止，喊了声：“安然~~”
    氛围没有恶劣，但安然依旧不给杨阳老师好脸色看。
    杨阳傲然一笑：“emmm......所言非虚，我喜欢。”
    他又幸灾乐祸自言自语：“怪不得许多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不要告诉你。哎呀哎呀，今年9月，他要挨骂咯。”
    副校长听到这话，耳朵都尖了起来。
    杨阳走向安然，露出诡邪脸庞：“我们来做笔交易吧？”
    安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他望向旁边的副校长。
    副校长撮合双方：“杨老师是这个脾气，不拘一格，去年我第一次见到他，就这样。安然，你和杨老师敞开了聊，甭怕。（有我罩着呢）”
    安然眼珠转向杨阳：“什么交易？”
    杨阳：“我给你保送名额，但你报到后必须加入我的影视社，和许多一样，给我做牛做马4年。”
    安然：“.......”
    杨阳：“别这副样子嘛。你得知道，世间万物皆可明码标价，我的朋友。”
    安然开始讨厌眼前这家伙了。
    杨阳补了一句：“除了感情，无论亲情、爱情还是友情。”
    安然刹住车，没有讨厌眼前这家伙。
    杨阳引诱：“我可以提供全额奖学金和各种荣誉。”
    安然：“......”
    杨阳奸诈：“你是在犹豫吗？是因为我们学校不是985吗？”
    他端详安然几分：“我猜你应该没有犹豫的资格。你刚才进门后听到我校的名字，表现得很高兴嘛（没有表现出来，只不过被杨阳捕捉到）。（副）校长推荐你到我们学校，而之前的xx大学也是偏文科。所以......你的成绩虽好，但理工类科目发挥绝对不稳定......你硬考好985的大学会有相当大的难度。”
    安然不承认也不否认，他回复曰：“谢谢杨老师给予的机会，我很荣幸能签约贵校。”
    杨阳少费了不少唇舌：“哟，真爽快，我喜欢！”他补充了一句，“你确定不和你家里人商量商量，我明天才走，你可以晚些时候给我回复。”
    安然：“不需要，我爸常年在非洲，国内就我自己，我可以做决定。”
    杨阳略微吃惊：“你爸爸在非洲？那你寒假不去看他，去芽庄干嘛？”
    此话一出，空气凝固。
    副校长斜瞄了一眼安然，思考如何破局。
    安然也被镇住，疯狂思考话术。
    “哼。”杨阳极致张扬地轻蔑一笑，端起茶几上已经凉了的茶水，放在唇边：
    “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一饮而尽。
    ——剧透小剧场——
    三天前，
    柳林财大东门外的串串店里，
    许多的面前摆满了吃剩的串串、喝空的啤酒瓶，以及一锅还在煮串的红汤。他坐在条凳上，条凳的一侧斜挂着一根拐杖。
    破戒沾酒的许多已经微醺，他趁着自己脑子还清醒，朝对面的人说道：“师哥~~我们学校不是还想特招个懂新媒体的特长生吗？我给你推荐个人呗。他~~~特~~~~牛逼.........”